白临急了。白临每次一急就会琢磨,怎么彻头彻尾地除掉白十二这个祸患,最好是斩草除根,不给她一点点死灰复燃的机会。
其实他当初便是这么想的,既然杀了一个哥哥,就不在乎再杀一个姐姐,既然有胆子对兄弟姐妹下手,那自然也有胆子——
不、不,那不能算是我杀的,是他们命薄。不不不,就算是我在后面推了一把又如何呢?这是他们的命啊!老天要收他们,就派了个知晓他心意的卦师来助我,好借我的手把他们收走,然后我自然就是受命于天的天子。
都是命。
这么一想,白临也不急了,也不怕了,一来他自负于这冠帝冕承帝位的天命,二来是他想起,这会儿公羊也该把事情给办妥了。
“你真有如此神通。”白临听说了身在边疆的皇姐战死的消息,虽然想强自镇定,但浑身上下都不听使唤,端着酒杯的手激动得发颤,他哆哆嗦嗦地把酒杯送到嘴边,一口热酒下肚,非但没止住双手的颤抖,反而连带着四肢百骸一起发颤,眼前仿佛有人垂下了天边的晚霞,红彤彤的一大片,什么也看不分明。
公羊好像早预料到了会有此一出,他从宽宽的袖子里掏出来两张并在一起的小木片,把它们夹在手中“哒哒哒”地敲了三下,白临听了这声响,感觉有一盆凉水从头顶上浇了下来,他手也不抖了眼也不花了,只是张口还是欲言又止,最后仍旧感叹:“你真有如此神通!”
公羊只是默然不语,低头给白临又斟了一杯酒。
“那么……”白临端起这杯酒却没有送到嘴边,只是捏在手里转来转去,“那么,你自己为何不去做一番事业,而要来给我当个谋臣呢?”
“殿下,古往今来的许多异人,本领胜过我不止百倍千倍,可他们仍是为人所用。”
“哦?你是想说,人有千种,才也有千种,善谋者自己不一定能成大事,非得依附君主不可?”
“不,殿下,只是天命罢了。”公羊自嘲地笑着,“天命如此。”
那日在御花园听到公羊家的女儿指着白十二说“你将来是要当皇帝”的,白临只感觉喉咙狠狠地被人掐住了,他的龙椅似乎在嘎吱嘎吱晃悠个不停,玉玺也要从手中滑脱,他得了这个位置是因为天命,但倘若这天命也有风水轮流转,老天爷忽然就改了主意——
白临不敢发作。他本该当场把白十二痛骂一顿来泄愤,结果白十二抬眼看他的时候,他害怕了,他害怕那不可违背的天命现在不是站在他身后,而是悄悄地挪到了白十二身边,好在他知道他不会一直这样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他和那些被蒙了眼睛的凡人不同,他知道从何处能获悉天意。
“这么说,你改不了她的命?”
“陛下,还请稍安勿躁,听我细细道来。有些事就如同是炉膛里的火,我要它大,就添柴添风,我要它小要它灭,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公羊不紧不慢地说,“可有些事就像江水里的一艘大船,微臣既不掌舵也不管帆,天要它往东走,我也只能让它往东走,顶多是竭尽全力让它走得慢些。”
“以前我皇兄皇姐他们……”
“我早就同您说过,陛下,那都是他们的天命,天要亡他们,臣不过是从旁轻轻推了一把,促成此事,借着苍天照拂,向陛下卖一个顺水人情。”
“那么现在,你女儿是要把这个顺水人情卖给白十二了?”
白临提到了他女儿,这让公羊一直不冷不热的态度终于起了变化,不过,也只是说话的语速稍微快了些。
“小女年幼无知,加上微臣管教无方……她算到什么就说什么,也不管泄露天机会惹来祸端……”说到最后,公羊的声音有些发颤了,他急切地要把女儿从这件事当中给划出去,“这件事,微臣一定会处理妥当的。”
“你要怎么处理?”白临嗤笑了一声,“你刚才才跟我说,天命你是违逆不了的。”
“但就算是老天爷吹的东风,也总要停的。这会儿我们要让船尚未起航便搁浅,等天命的东风过了,它就是想西去也去不成了。”
“我信任你,公羊。你这个连自己名字也不肯说的古怪卦师,到底是助我走到了今天这步。”白临顿了一下,抬头看向窗外,“我记得我的二皇姐在边疆战死,消息传回来的时候,我惊讶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赞叹你竟然真有此神通。”
公羊不知道白临忽然提起这话是什么用意,他低头不语,等着下文。
“然而,我至今还不知道,你女儿有没有这个神通……”白临的声音低下去,又忽然扬上来,“公羊,你说,有还是没有呢?她不用掐算就知晓的天命,能有几分准?八分准?六分准?要我说,天命这玄之又玄的东西,哪怕知道其中一分,也够守住这江山了。”
“陛下……”
“公羊!”白临把他的声音盖了过去,半点也没有要听他接下来说什么,“听着,你去办这两件事,一件是让白十二的船这辈子也出不了港,吹不上东风,另一件,就是回去多教教你女儿,给人当谋臣,有什么该说,有什么不该说。怎么?等楠儿继位的时候,你难道还算得动吗?我自然要先觅个好谋臣给她。”
第一件事,公羊大人愿意去办,却难以办到,第二件事,他能够轻易办到,却不愿去办。
去见舒太妃之前,公羊把该叹的气全部叹完,堆上满脸讨好却又不显得虚情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