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只见那个坐在钟离昧他们宴几前的老丐用自己皮肤粗糙、长满老茧的大手从怀里掏出一只黑漆漆的,如鹅蛋般大小的吹奏乐器——埙。
那颗埙一看就是由非常拙朴的陶土烧制而成的,平底,两边加起来共有六个出气的小孔,顶端有一个供吹奏用的吹口。
它看上去沉甸甸的就像一枚小小的铅球。样子已经有些老旧,好像已经使用了很多年,跟老丐一样经受了不少岁月的风霜雨雪。
老丐把埙放在自己的大嘴边,两边的腮帮子鼓起,两眼微闭地开始在酒肆里面吹奏起来。
很奇怪的是老丐虽然长得矮矮胖胖,看起来似乎显得十分的笨拙,岂知他动作却是非常的敏捷,那双粗糙无比的大手上那十根胡萝卜大小般的胖手指,竟然比小姑娘们在绣房里绣花用的芊芊细指还要灵巧轻便得多。
只见他的手指在那颗埙上面的六个小孔上行云流水似的上下闭放,就听见从那颗埙里面发出来非常凄凉悲怆的声音,那声音就好像是从人内心深处发出的那种绵长悠远的丝丝呜咽。
如诉、如怨、如泣,似哀、似惋、似叹。
就好像是在古道上夕阳下吹着冷冷西风骑着瘦削老马浪迹天涯的断肠人的长长清啸,是独钓寒江雪的孤舟蓑笠翁寂寞远去后传来的幽幽叹息。
这时还是白天,刚刚都还有春日暖阳在天空高挂,有丝丝春风温柔拂面。
只听见老丐吹奏出来的埙声却透出了深远的瑟瑟秋意,有凋零似雪的黄叶从枯萎的老树簌簌飘落,有深红似血的枫叶把萧瑟的山冈层林尽染,有秋风横扫冰凉若玉的湖面,有秋雁掠过雾霭沉沉的苍穹。
这种岁月沧桑悲凉的感觉也只有像老丐这种阅尽人世的悲欢离合、受尽人间的世态炎凉的饱经风霜的老人才能如此准确无误地把握出来。
霎时之间酒肆里面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眼含着悲伤的泪水,相对默默无语,都回想起了自己曾经身临其境的那些凄惨往事。
这时,钟离昧也不声不响地从自己的背上抽出了随身携带的那支绿竹笛。
他放在自己的嘴边小心翼翼地吹奏了起来。
刚开始只是出现几个断断续续的很小声的音符,看起来好像是在投石问路,像一个彬彬有礼的晚辈在向长辈行礼问好。
紧接着就听见有几声清脆悦耳的笛音夹入了那雄浑低沉的埙声之中。
七孔笛的笛音婉转缥缈,夹着沉郁雄浑的埙声,煞是动人,笛音埙声似在进行着一问一答,同时平流缓进似的相互向对方的音色靠拢。
只听见笛音渐渐地明亮起来,埙声却缓缓地低沉了下去,但埙声低而不断,细微绵长,声若游丝,在天地之间来来回回的雄浑低沉地环绕着笛音。
竹笛的清脆明亮、婉转悠远的音色与陶埙的低沉苍劲、醇厚圆润的音色相互配合着,醇厚中而不乏高亢,深沉中而不失明亮,两种乐器一唱一和,互为补充,取长补短,配合的甚是和谐。
听得出来它们既有相互融合的地方,又发挥了各自乐器本身的特长,形成了对比鲜明的强烈反差,听起来竟是那么样的令人心旷神怡、让人感到欢欣鼓舞。恰似英雄横空出世,过着平静安详、自由自在的幸福生活。
过一会儿笛音转温雅婉转,埙声也转柔和宁静,在座的人们一下子如浴春风,清凉无比。恰似英雄和美女结合,过着恩爱美满、和谐快乐的幸福生活。一家人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蒸蒸日上。
两音忽高忽低,蓦地里埙声笛音发生着意料不到的突然变化,就好像一下子出现了无数颗陶埙、无数支竹笛在高低不一地同时吹奏一般。埙笛之声千变万化,而整个混合在一起的声音听起来却又那么的激昂澎湃,铿锵磅礴。
那声音就好像有说不清的千军万马在摇旗呐喊、在拼命厮杀似的。恰似国家危难,英雄拔剑而起、抛妻别子、奔赴前线,保家卫国、拼命冲杀、血染沙场。
韩信在一旁只听得热血沸腾,血脉贲张,忍不住便要站起身来。好想自己也能挥舞着利剑,冲杀进去,把敌人都杀得干干净净、片甲不留。
酒肆里的客人又听了一小会儿,这时埙笛之声又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那埙声慢慢的低沉了下去,隐隐约约,若有若无,但笛音却愈来愈高亢激越。
有些胆小的人听起来觉得好像是一个凄艳的怨妇在午夜悲厉的哭泣,被吓得有点毛骨悚然。
更多的人听起来却觉得更像是一个穷途末路的落寞英雄在悬崖边无可奈何地仰天长啸。恰似时运不济、军队战败,英雄四面被围、孤立无援、无路可退,仰天长叹、无计可施。
韩信听到这里心中也莫名其妙地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酸楚,再抬头看了看坐在他对面的张公子,只见他泪眼朦胧,两行热泪正顺着他光洁的脸颊涔涔而下。
突然间只听到珰的一声如重物坠地似的脆响,笛音立马停住,埙声也跟着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恰似英雄拔剑自刎,以身殉国。家国梦碎,身化黄尘!
霎时之间,酒肆里面寂若无人、针落有声。
只看见大家都愁眉泪眼,泫然欲泣。
每个人都悄悄地用自己的衣角擦拭着自己眼睛里饱含的热泪。
等大家如梦方醒般回过神来,只见飘逸俊朗的钟离昧站起身来走到眼睛炯炯有神的老丐跟前,对他恭恭敬敬地深深一揖。
他赞不绝口地对老丐说:“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