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张宁胸中一阵郁气借着酒劲发作了出来:
"那娘有没有想过,您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尔反尔,到底有没有脸面?您儿子在外朝打拼,家中却连后院都不能安宁,您儿子到底有没有脸面?如今您的儿媳妇带着孩子们回了娘家,在镇国将军府里到底有没有脸面?"他这三问,句句都敲在崔氏的心头,震得她胆战心惊,无言以对.
正因为张宁平日里是个孝顺的孩子,所以一耽起火来,更加可怕.
他的眼睛里有着幽深的东西,仿佛能让看到的人掉入深不见底的空洞之中.崔氏心中也有着难以言喻的苦楚,待看到儿子这般神态,只觉得一颗心跌入了冷水之中,不停的下沉,下沉,再往下沉……
崔氏管家四十载,如今还未放过手,自然知道年底到底有多少花钱的地方.远的不说,就算家中亲戚朋友来往的走礼都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小门小户自然是可以在东家收了东西送到西家,可是到了他们这个位置,东西都是有数的,你若也这么干,怕是明天一早整个大楚都知道你们家要倒了.
平日里,这些事都该是她自己操心的,她又何尝不是知道没钱做这些事,才隔三差五就躲出府去,让自家媳妇捡这个烂摊子?
媳妇会气的跑掉,虽然让她有些意外,却并不吃惊.
张宁却不知道崔氏有没有什么苦衷,他只知道自己的母亲拿了家里的钱去填补别人,完全不顾自己的儿子孙女,实在是不可理喻.
君子尚且还要固本呢!
"娘,我不知道您和叔叔约了什么时候还钱,但我们府里年底要用钱,儿子年中也要和朝中一些老大人来往,再这样下去,儿子可以辞官回家,不用丢人现眼了."张宁连话中都带着寒气,"娘最好这几日就去叔叔那把钱要来,若您要不到,三日后我就亲自上门了."
他对着母亲一揖到底,捏紧双拳赤着眼睛出去了.
那么多的银子,几代人的积蓄,就算发生灾荒,这些钱拿出去买粮食也够一地百姓吃上许多年.张家长房一点底气都在这里,若是没了,他第一个就无法接受.
别说是他叔叔,就是他自己亲爹,他也不会就这么让他把钱吞了的!
崔氏被亲生儿子和公爹所逼迫,一夜都没有睡好,连自尽的心都有了,各种光怪6离的念头都在脑中闪过.
她丈夫不到四十岁就患上了心疾,又早早离世,便是忧思太过的缘故.
只可恨连她丈夫都死了,那老不死的还不死,梗着一口气继续蹦踧,要把全家都拖下水去才甘心.
他说的好听,为了不牵连到张家而假死.可他小儿子生的几个孙子都在做这作死的破事,大家是不出五服的亲戚,皇帝真要砍人,还能少了她家这几刀?
无非就是看宁儿还有大前途,留着大用罢了.就跟她丈夫一样.
这活生生又是另一出"赵氏孤儿"的戏码,黄粱一梦做了数代,到现在还不肯清醒.
第二天清早崔氏才沉沉睡去,她这一觉只睡了两个时辰,日上三竿之后起了身,随便吃了点东西,就驱车前往外城的妯娌家中.
"我们年后成事,如今正是需要大把银钱的时候,如何能现在还你?"张庭燕板着脸,不以为然地说,"你们这些妇人就知道算计钱财得失,鼠目寸光,毫无大局可言!"
他其实也知道家中的窘况,为了掩饰心虚,不得不义正言辞起来.
"公爹,有句话媳妇一直不知其意,不知公爹可否给媳妇解答?"崔氏努力让自己面对张庭燕的表情不那么僵硬.
"你说."
"媳妇曾读过《荀子》,里面有一句‘割国之锱铢以赂之,则割定而欲无厌’,媳妇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若是以割让国家的尺寸之地去贿赂那些人,那么割让完毕后他们的**将会一直得不到满足……"
张庭燕说到这里,自然明白了媳妇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气的脸色涨红了起来."你居然敢讽刺老夫!"
崔氏后退了一步,厉声喝道:"马上就要过年,我们府里若是连新衣都发不出,年礼都备不齐,公爹以为明眼人看不出我们府里有了纰漏?您至少要还我十万两银子周转,否则您可别怪媳妇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你反了天了!"
张庭燕这么多年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手下上万的下属对他言出即从,就连前朝的大皇子和小皇子都对他恭恭敬敬,却没想到自家一向逆来顺受的媳妇却敢威胁与他.
这么多年来,他时时刻刻都在极度的痛苦和极度的欢乐之间徘徊.不能和家人团聚,不知自己何时就会寿终正寝的痛苦,以及一旦胜利后的辉煌业绩,如今大权在握又不择手段的快意,都让他的性格和年轻时截然不同.
"老夫还没有死呢,你就做出这等猖狂的样子!"
看见崔氏瞪着眼厉喝的样子,他抬起手中的拄杖,对着媳妇劈了下去.
张庭燕已经八十有余,可身体依然硬朗,完全不需要用拐杖和手杖支撑.他这拄杖叫做"灵寿杖",乃是一种传说中神仙拄着的拐杖样式.张庭燕担心自己寿命太短,活不到看见尹朝复辟的一天,于是便用这个安着自己的心,活似只要和仙人用着一样的拐杖,就一定能够长寿似的.
他这灵寿杖是坚硬的松木和柏木制成,取松柏长青之意,这一杖子劈下去,崔氏顿时耳内一嗡,额头剧痛,有水一样的东西往下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