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铅云蔽日,北风凛冽。
几片零星的雪花飘了下来,落在地上,也落在二人相握的手上。
道旁开出了几朵洁白的新梅。
“春雪满空来,触处似花开……似和不似都奇绝……老来旧事无人说。为谁醉倒为谁醒?到今犹恨轻离别。”
韦老爷子只扫了眼四周的景色,便迅速应和道。
“仲文果然高才。”
舒教谕登时激动的不行,把他的手抓得更紧了。
“非也。是君有奇才,然,我不贪。”
韦老爷子适当的表示了谦虚。
雪片零落,梅香幽幽。
两个中年美男子执手相握,相视而笑。
虽说这样的画面是肉麻了点儿,但放在以文会友,追求灵魂和精神都要全方面投契的文人堆里,休说是执手了,就连抵足而眠到天明都是常事。
“呕!真不要脸!”
“伤风败俗!”
“别看,看多了会长针眼的!”
但路过的几个带着孩子的大婶们显然接受不了这样的常事,当即垮下脸,拉走了自己的孩子,并窃窃私语道。
说来也怪,她们用的是窃窃私语的调调,却又完全保证了他俩定然能一字不漏的听到。
这……真是一门高深的艺术。
“啧啧,和咱们抢生意的就是这些小倌?”
“都一大把年纪了,哪能做小倌呢?是老棺材板还差不多。”
“哈哈,老成这样了,居然还能出来卖!”
“不知羞耻!”
“真不是男人!”
而大婶们刚走,几个浓妆艳抹,面带戾气的流莺就从一侧半掩的门扉里探出头来,目光中传达出来的居然是敌意,是担心他们来跟自己抢男人的敌意……
只是被那种目光注视了一小会儿,老谋深算、胸有城府的韦老爷子就失去了所有的镇定和从容,连驳斥她们的力气都没有,便慌忙松开舒教谕的手,夹着尾巴,黑着脸,落荒而逃。
“仲文,等等我!”
舒教谕倒是面色不变,慢悠悠的追了上去。
“爹,你们别走那么快,等等我们!”
而冯氏好不容易哄好了自己的阿姊,一抬头,便只看见他俩离开后带起的阵阵烟尘,不见了人影,赶紧拔高了声调,边追边喊道。
“我没有听错吧?”
“两个男的,居然能生出这么大的闺女来?”
“究竟哪一个是做爹的?”
“这么大的闺女,居然能容忍自家的爹去外面和不三不四的男人乱搞?”
流莺们目瞪口呆,连脸上的铅粉都险些被惊掉了一层。
“咳……老西街鱼龙混杂,地痞、流氓、乞丐、暗娼,什么人都有。”
待跑出了一段距离,韦老爷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面上已恢复了淡定的表情,向舒教谕解释道:“所以,你不必把她们的非议当真,更不必放在心上。”
“我本来就没当真啊。”
舒教谕笑眯眯的看着他,“倒是你方才的举动有些不妥,弄不好会让他们以为你是做贼心虚了。”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韦老爷子面上是一派平静,心里却在可劲儿的替自己挽尊。
“那你方才跑那么快,是为何?”
舒教谕忽然朝他眨了眨眼睛。
“……”
韦老爷子的眼皮顿时抽搐了一下。
他已经记不清今日自己是第几次震惊了。
说好的书香世家,说好的名士风度,说好的温润从容呢?
在书塾里的暴脾气,可以解释为舒教谕自身的底气足,在面对小虾米时就能有恃无恐。
但眼下这般跳脱,又是为哪般?
要知道大家的年岁都不小了,能不能有一点长辈样儿?
“爹,你打听到那个小工的住处了吗?”
在他对舒教谕不忍直视之际,冯氏终于气喘吁吁的追上来,问道。
“还没有。”
他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答道。
“那我们就接着去打听吧。”
见状,舒教谕暗自觉得好笑,一双眼却没有恶作剧的乱眨了,力求在能做自己丈母娘的这个晚辈面前维持住自己的风度。
一个多时辰后。
“他一大早就收拾了东西,后来就和一个大嘴巴的小娘子走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个小工的住处,却来晚了一步,那里早已是人去屋空,只剩下几个破破烂烂的箩筐扔在了门口,那便是小工曾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
“他是瓜州人,离咱们这儿可远了,他又那么穷,真不晓得他一路是走过来的,以后又得怎么走回去。”
而在问到了他的家乡后,冯氏就连最后一丝侥幸也打消了。
瓜州,那可是靠近玉门关的城池了,是好几千里的漫漫长路,茫茫戈壁,风沙肆虐,如果春儿真跟他去了那里,那多半是找不回来了。
“我可怜的闺女啊!”
大冯氏嚎哭不止,在回忆了春儿小时候是多么可爱懂事后,就骂起了那头欺骗她女儿感情的qín_shòu,骂起了那个拐骗她女儿的小工,最后居然把冯氏骂上了,“都怪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她要喜欢那个教书先生,要念着他,那就由着她好了,总比现下落在了外地人的手上,生死不知的强!”
“话可不能这样说……”
舒教谕立刻听不下去了,迫不及待就要蹦出来纠错,却被冯氏拦住了。
“她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呢,有个让她泄愤的途径,免得她憋坏了身体,这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