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魏氏说这话,叫魏氏笑她:“你这当娘的也心急,这才落地多久,哪里看得出什么?”
何勤不让田氏操劳,自己把家务打理清楚,又汤汤水水伺候了田氏一天。第二日方背了鸭蛋辞了家往镇上去,到了镇上问了人,才找到小瓦街上的任婆。
何勤到时,任婆正搬着块板凳往铺子里走,一面骂跟在她后头的孙子:“顺哥儿,你才几岁就不听奶奶话!谁与你的关东糖,吃得一口烂牙,吃饭时却来叫疼!疼杀你才罢!”
“对面角楼里大姐姐给的,”顺哥儿乐滋滋舔着糖,仰起头来问着,“那我几岁可以不听话?”
任婆把板凳腾的一撩,砸在地上,扭了磨盘似的腰回手就去拧顺哥儿的耳朵,又一手抢过关东糖丢在地上,拿脚踩个稀烂:“我同你说几遭,说得你耳朵生茧也不曾?叫你别去那里,你还去!还去!还拿人糖吃,家中少你吃喝了!你先攒着力气别急着哭,等你爹回来,大棒子伺候你,且有你哭的呐!”
骂了孙子还不过瘾,把手叉在腰间,往角楼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天杀的淫/妇多事,教坏好人家哥子有你们钱拿,有你们好日子过?作弄坏了身子生不出个蛋来,把一条街都败坏光了。求你仔细开张做生意去吧,别惦念着给人孩子买糖买玩意儿,我们可生受不起!”
不远处角楼上推开半扇窗来,两只白白净净的手端个凹了一口的铜盆出来,斜着一倾,泼泼沥沥,把半盆水尽数倒在了街上。何勤抬眼看去,也瞧不大清楚,只隐约看出窗户站了个女子身形,眉眼看不明白,口里仿佛咬着根木梳子似的,那手倒白,各带了两只透净的玉镯,在窗外晃了晃,又收了回去。
何勤连忙收回目光,赶上前去问道:“请问可是任婆婆?”
任婆才例行发完火,余怒未消,眼风在他身上刺一下,顿一下道:“是我,你又是谁?”
何勤见她先前发泼,心里很有几分警惕,故而小心翼翼地道明原委,任婆却倏地笑开,脸上皱纹能描成百种花络来:“我当是谁,亲戚们久也不曾来往,可不都生疏了。你进来,晨早赶路的必定口渴,先吃口茶!你家老娘好?你家娘子还好?我前儿还跟人说她手巧呢,那年送我的一个荷包现还那么鲜亮好看……”
“都好都好,”何勤随她进了茶铺,拿出五枚红鸭蛋与她,“前儿我婆娘生了个闺女,因是这么久来头胎,难免开心了些,便准备些鸭蛋发发,任婆婆可不要笑话。”
任婆倒了茶请他喝:“哪里什么笑话。先有女再有子,凑成一齐是个好字。我还盼着个乖孙女儿呢,眼前这顺哥儿,皮得人头疼,睁眼就恨不能一天打个八顿!”
何勤便与她询问些茶铺里茶叶的行情,谈起自己有意从岭南运茶来贩,任婆道:“这却是极好,这茶铺子虽说不大,可占着位置好,每日里行走吃饭、车马往来也有许多。如今天渐渐热了,你若弄些消暑的茶来,薄利多销,写了水牌请人转着点,一壶茶么,买得起人也多。”
何勤望望这铺子,打理得也干净整齐,此刻却连伙计也无,问说:“今儿这铺子不开张么?”
任婆道:“可不多提这事,原先是个苏禾的行脚租了我这铺子,兼请了伙计料理。这行脚卖的东西杂,只每月十五顺手捎了茶叶来供在铺子里,一并发工钱和交我租子钱,一向生意也不错,颇赚了些钱。这月十五却愁眉苦脸地来了,说家里孽障与人打架犯了事,搁在监里处处都有关节要打通。哪里还有心思做生意?没法子,盘点了银钱,遣散了伙计,关了铺子回苏禾去了……”
任婆劝道:“你来得巧,若租了我这铺子去,咱们亲戚里道自然与你节省些,再有那两个伙计,也都是请得来的。你若自己供茶自开茶铺,可不又多赚一点?”
何勤叫她说得心动,又细细看这铺子,桌椅板凳一应物事具是齐备的,就道:“任婆婆,你可不可先将这铺子与我留着,且莫租与别人。我待回了家,与个兄弟商量了,过了岭南却来计较……”
任婆原还想这铺子租与谁去,如今他自找了上来,正是得当。答应了,还要口头上催他一催:“咱们亲戚的,我当然要替你留着。只是这地段好,你可要抓紧拿了注意,若过了十天半月去,却是着实等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