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芝的底气越发地充足了。
“这是三太太的做人标准,侄女儿不敢置喙。但侄女儿记得有句古话,道是‘唇亡齿寒’。跟整个家族的利益前途比起来,个人的荣辱又算得了什么!要说做奴婢没有出息,前朝的卫子夫如何能够母仪天下?她的兄弟、外甥,又如何能成为叱咤风云的大将军,名垂青史?王府不是寻常人家,所谓‘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别说我们钟家,放眼整个山东道,就连知府大人,见了王爷,也是要行跪拜之礼的。咱们再金贵,能贵得过鲁王府去?”
老太太拖着长腔叫了声“好孙女儿”,止不住就落了泪。
大太太等人慌忙向前来劝慰。
老太太伸着一根手指头,挨个点着几个媳妇儿:“你们听听,都听见了?我只说我平时没有疼错人。你们一个一个地,可有这个心?谁能把这个家看得这么重要?谁有这份大气的心胸?你们只知道家里出儿,是个能光宗耀祖的。今天我才知道,这内宅里头,还有一个不逊于男孩儿的孙女儿。”
说着,亲手去扶若芝:“好孩子,别想那么多,有老太太给你作主,天塌下来都不用怕。”
若芝包着两汪眼泪,含羞带悲地起了身,紧挨着老太太坐着。
她起身了,叶氏反倒是跪下去了:“老太太,这事儿十分不妥。传出去定是要给人当成笑话的。”
“你不说,外头人怎么会知道!”老太太恨恨地啐了一口,骂道,“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你有什么好主意?是不是把你家的姑娘顶上去就好了?只要你们三房能够荣华富贵,就怎么弄都好?”
叶氏挺直了后背,斩钉截铁道:“不瞒老太太,我的孩子,就算是吃不饱、穿不暖,也断然不会送她去给人当牛做马、呼来喝去。”
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你好,你是个有教养、有气节的!钟家自甘下流,不配跟你这般高贵体面的站在一起。来啊。请贵人出门!千万别忘钟家的坏风气玷污了人家!”
大太太等人见势不妙,赶紧地怂恿叶氏赔礼道歉。
奈何叶氏主意坚决,腰杆板得挺硬,头面抬得老高,丝毫就没有认错屈从的意思。
丫头们夹在中间不好说什么的,便冷着脸、带着气地请叶氏出去。
“走,走得远远地!钟家庙子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老太太的怒骂声不绝于耳,“钟老三呢?把钟德韬给我叫回来,他自己选的好媳妇儿,叫他自己决定,要媳妇儿,还是要钟家!”
夜已深。
腊月觉得鼻孔里满是艾草熏的黑烟,他想抠鼻子,可是又不敢。
他已经陪着钟若萤一动不动坐了快半个时辰了。草垛再软和,奈何没有支撑,坐久了,后腰吃不住劲,就特别地酸疼。
他不敢叫疼,因为他十分确定,如果这么说了,身边的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撵他走,片刻不许留。
而他,其实很想陪陪这个令他崇拜无比的小人儿。
前方隔着宽阔的池塘就是钟家的宅邸。
钟若萤的阴郁一如夜之阴沉,令人窒息。
没有星星可数,腊月只好努力地辨识各种声音:近的,远的。
感觉快要昏睡过去的时候,身边的人忽然开腔了:“山上怎么样?”
腊月顿时如咸鱼翻生,感觉整个人又活了过来。他不敢表现的太轻松,也不敢显得太严肃以加剧周遭的憋闷感。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拼命四郎”开始左右他的情绪。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追随、感受,并获得出人意料的大开眼界和恍然大悟。
“邻乡有个生员,捐了五斤香油,希望能够考个好成绩;有个想要儿子的,捐了一匹素绢。还有个老寡妇,倒是出手大方,居然捐了半吊钱、两斤桃子,个个都这么大个儿!算起来,还是东西多,钱捐的少。不过也比以前好。……
遵照四爷的吩咐,大显师父平时做的桃木簪子、梳子、勺子,倒是都派上了用场。得了东西的,都稀罕得不得了,估计回家去得供起来。现在,大殿里的长明灯基本能保证通宵不灭了。……
山门前的放生池也重新淘洗了一遍,挖出了淤泥,放进了一些鱼苗。还抓了一大一小两只王八。原先缺口的地方,也重新砌了。这阵子,我们几个都没闲着,里里外外的乱树枝,也砍的差不离了。……
大显师父本来说要把门前通山下的路铲铲,怕是来不及了。现在正忙着拾掇家什,准备收麦子。等到麦收完了,排出时间来,再慢慢倒腾。……
丑瓜想留在寺庙里,问四爷什么意见。大显说了,他自己都没有度牒,不是正经和尚,哪敢胡乱收徒。”
若萤打起精神,呼出一口粗气:“只要不是剃度,光是落个发有什么妨碍?改天变了心意,再把头发蓄起来就完了。”
这就是同意了。
腊月讪笑道:“大显师父其实是觉得,咱兄弟是四爷的人,没你准许,他不好收留门当的。”
这话说的十分小心,其中试探和期许的意味相当浓郁。
若萤若是听不出来,那她就真是傻子了。
只是眼下她根本就没有这个心情。
自己家尚且一团糟呢,哪有什么闲工夫管别人的生死!
因此,她的口气就显得很不和善:“我的人?跟着我喝西北风、受人白眼、吃人闲气?傻子都不会这么干吧?”
腊月沉默了,一口一口往下吞着冷气。
他毕竟比若萤要大上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