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见此,几欲昏阙过去。喉咙里似压了几块大石头,一问话也说不出去,只眼泪如决了堤般汹涌而出,浑身似被抽空了力气般软绵绵的跪在地下。长公主孙氏几人似乎也被骇住般,愣在当场,片刻后才怔怔的跪了下去。
丧礼要办的事情太多,纵使全府主仆全力以赴,仍然有些支应不过来。这便是没有宗族的坏处。眼见着府里的人分身乏术,长公主果断去礼部借调了十几个人,勉强能应付一滩事务。
概应妇人不能主丧,国公父子又远在边关,所以向宫里和各家报丧讣告的事情全落在二叔宁显和致远身上。
一封报丧信件向西北方传递过去,随信的还有圣上所写的夺情旨意,允安国公父子免于丁忧带孝领军。
作为未出嫁女孩儿,春暖春曦能做的事情甚少,很多入殓仪式都不能参加,只能穿着齐衰在灵堂前悲痛哭泣。
不时有客前来吊唁,孙氏早将库房钥匙交给借来打理丧事的管事,只一心跪在灵前答谢致襚宾客,早晚哭灵。
宁国公父子不在,两个老人的灵柩不能葬回祖坟,只能先寄在大佛寺。大半个朝堂的人全搭了棚路祭,十里长街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除了同僚,还有读书人商人富户乡绅们也搭出了数里。皆是感念宁国公在疆抗敌不能尽孝之情。
大佛寺内存放了棺柩,做了法事念了经,又将灵位供奉在佛前,等待满百日后再迎回安国府祠堂。
一场丧礼办下来,众人皆形销骨立,容颜枯槁。其实,比起身体上的吃不消,春暖的心里更难受,空落落的无所适从。尽管已经经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可春暖依旧会伤心难过。于是,每个想念的夜里,她便捻起佛珠无声的颂经,直到睡着。
守孝的日子极为安静。按礼制,斩衰三年,齐衰九月,不能婚嫁,素食一月,半年内不能饮酒游园取乐,一月内不能动针线。无所事事之余,春暖便会去和安堂,屋里东西都未曾动过,每日有专人打扫,与从前一般无二,只是少了两个身影。
坐在炕上,看向窗前,仿佛还有个老太太在念念叨叨的说话,另一个老头儿挷挷的磕着烟锅头,一边添烟丝一边含笑点头应和。泪水毫无意料的滴在身前,春暖忽然明白大喇嘛曾说过的话,若迷之则显生死,若悟之则轮回息。她心有挂碍迷障,一直不曾真正领悟,如今却悟了。
孙氏先前担心春暖伤心太过损了心神,这几日却发现她不若以往那般陷于消沉痛苦之中。眼神依旧温暖,神情也逐渐和缓,只是整个人突然有了一种打破瓶障豁然开朗的感觉。同长公主说时,长公主说“阿暖性格慧而敏,生来似乎就带了佛性,又极重情义。我常担心她慧极必伤,只经你一说,我却是放下心了。她这是勘破生死了。”
听长公主一说,孙氏反而逾加担心。“您才说她有佛性,如今又勘破生死,这、这怎么是好?”长公主听这话,显是急了,就点点她道:“你可真是痴儿,我只说她有佛性,却未说她有佛缘。能勘破生死,便能好好儿的过日子。这孩子这般重情,难道你以为她能撇下你出家不成?你真是当局则迷啊!”再听长公主如此一说,孙氏才彻底放下心来。
出了一月的重孝,已是初冬时节。草木凋零,残荷颓败。老太太初夏使人种的洋芋还在地里,无人采收,鸡蛋鸭蛋也攒了一大筐,后院的果树上叶子全落了,满树都是红彤彤的果子。
找了个天气晴暖无风的日子,春暖春曦叫了几个兄弟堂叔,一起把东西收回来。叔祖夫妻两人把洋芋和果子分别存放在地窖,又让人腌了鸭蛋,鸡蛋送到大厨房,给众人加菜。一个月的茹素让府里的人都瘦了不少,鸡蛋多少能补补身体。
春暖一直有个疑惑,为何满府都有官职而那两位老人却没有任何品级,甚至过世后也没有任何哀荣。百思不得其解,春暖只能问长公主。
“你老太太曾经去过大佛寺,听和尚们讲经说法时,知道你祖父一生福运隆厚,可是亲缘寡薄,为免子孙们折损太过,你老太爷老太太就在佛前发了宏愿,将自己的封诰换了田地,田地所出一分不取,皆送到寺里作急救粮用。是以,他俩到过世也一直是白身。”
原来如此,这样就能说通了。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生远,放在两个不认字的老人身上,一样的深沉厚重。
再说安国公宁铁柱父子这边。父子俩一天内收到丧报和夺情旨意,悲痛不自胜,血涌上喉,又硬生生咽了下去。悲极生痛,痛极生恨,重新整顿大军,一改稳扎稳打之风,雷厉风行一鼓作气,硬是把胡人赶出天山之北,这才跪地嚎啕大哭,上折子准备搬师回朝。
所以在腊月里收到安国公父子一众将士即将回朝的消息。整个京城立刻沸腾起来,经此一役,西北至少能太平十几年。跟着安国公去西北的子弟们前程已定,未来可期。正值临近年关,京里越发热闹喜庆。
孙氏眉间眼角也暗藏了欢欣之色,只小心收敛起来。三婶杨氏即将临盆,她母亲早几日已住过来照看女儿。杨氏孕期正逢丧礼大孝临身,怀相极不好,府医一直未断过诊治调养。
腊月二十八,杨氏破浆抬入产室,整整一天才生下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哥儿。这胎生得甚是艰难,杨氏元气大伤,至少得调养几年才能再孕。
除夕时祭了祖,家里几人吃了饭,皆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二叔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