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扬整夜无眠,事情走到这一步对他来说算是惊喜。
往事不堪回首,往往是因为不愿拾起曾经的错漏,就像三生古坞,那日看似平淡的雨天朝堂,将给他们留下永生难忘的痛。
古扬手握西尧天晨和鲁奇吉,即便鲁奇吉可以被放弃,但西尧天晨无人能够代替。《星辰游记》还来得及破解吗?如果来得及也只有一个办法了吧。
三日后,三生古坞已是彻底坐不住了,可谓事事昂扬惟此息落。师家兄弟俨然已经镇不住场,这一次,三生古坞来了颇为重量级的人物。
他叫,南宫泰。
古四族,东西南北定方圆,终于,南宫家族露面了。
古扬已大致熟悉三生古坞的架构,人秀坞由六园组成,师定图、明夕堂等人都是六园之主,只是园与园有所分别使得六园之首的师定图成为人秀坞掌尊。
再向上则是地坤坞,此地由师明林风四家“家主级”的人物统摄,师镇玺便是其中之一,但无论人秀还是地坤,都与三生古坞的中枢相去甚远。
天穹坞,是如同北冥殿、西煞宫一样的存在,他们是真正的话事者,也是统领一切最深刻的存在。这里,便是古四族最隐秘的一族——南宫家族——的栖息地。
打心底里,古扬非常想见这个南宫泰,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要见一个非见不可的人。
蓬头垢面、腥烈口唇,一身黑衣如炭似衾,他的嘴角始终挂着瘆人的怪笑,仿佛从地狱闯过一遭,见到人间尽处都是滑稽。
没有人能想到,连雷氏之人都不敢想,有一天——
那个叫雷宇的人,会再度回到碧洛城。
当年他的恶,洛水冲刷几个春秋都洗之不去,世上所有的纨绔与他相比都像小孩子过家家。即便他被发配,碧洛城千家万户都以为那是伎俩,过了一年虽然安逸但仍不敢放松警惕,足见这个人把碧洛城祸害到何等程度。
在等待的间隙,雷宇便足足喝下三壶酒,本是极烈的一品仙醐在他口中好像水一般,他喝下一壶便打个嗝,仿佛一个嗝便能吐尽所有酒气。
“我知道你。”雷宇盯着古扬,“我看过你与游龙前辈的传书,是个不得了的人物。不过听说你滴酒不沾,我便怀疑,一个不喝酒的人能做成什么事?”
“喝酒便能成事,以你的酒量,纨绔子弟怎能轮得到你,你该是帝王之相。”
雷宇大笑出来,“你还是不懂纨绔,所谓纨绔其实就是有人撑腰做别人不敢做的事,帝王种种那是撑腰人的事,那才是他们的纨绔。”
“如此说来你这纨绔也没什么意思,无非给人一种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感觉。”
“你传书于我,就是来探讨纨绔的?”
“没错,忽然觉得你该恢复当年之勇。”
雷宇一愣,心中开始骂娘,老子一生何其雄烈的轨迹被你一句“忽然”?老子拳打五巷、脚踹十街还需你来说三道四?雷宇想说你是谁啊,那个本以为超凡脱俗的人,不会是个老学究吧?
古扬忽道:“其实你我差不多。”
雷宇微微凝目,虽是第一次见面,但这眼前人并非素昧平生。江湖是个放大的镜子,有些人也许永生不会谋面,不会“相视”但有可能“相惜”,若非古扬从前事迹,天地之轿恐也抬不动他雷宇。
归根到底,他想看一些东西,哪怕是些荒唐的东西。
“曾经我喝多的时候,没有什么东西是顺眼的,平整的街道我觉得像在攀山,人家好好的牌匾我却觉得晃了我的眼,有些人家好不容易摆个摊求个谋生,我却觉得他是在炫耀。于是乎,借着点权势把这些通通打倒,醒来之后随便找个借口便平息下去。”
古扬的话没什么起伏,就像唠家常一般,可就是这样的话,才入得了雷宇的耳。他们都不需要什么高屋建瓴,那些听得太多了,惟有平缓、惟有曾经的细细密密最是让人一动。
雷宇凝然而视,有些编撰笼统万千,有些谎言风轻云淡,自己不曾经历永难打动别人,就像这席没有任何辞藻修饰的话却恰恰难得。
他看了一眼古扬,笑道:“这世上找我的人无外乎想要两样东西,悬棺或者我的命,你要什么?”
“你不肯出悬棺,这二者似乎没有分别。”
雷宇斜起眼睛,眼皮上的疤痕竖了起来,嘴上挂着未干的酒,邪异让人不敢直视。古扬目定那疤痕的时候,忽然笑了出来,哈哈哈哈,雷宇随即畅笑出来。
古扬起身探出一个紫匣,琉璃玉瓶映入雷宇眼帘,斜了许久的眼缓缓平了下来。雷宇心知此酒定比一品仙醐好出几百里,但古扬这般小心翼翼的情态让他颇是好奇,“何酒?”
“这是第一壶狂酹周天。”
雷宇目露罕见的惊异,片刻后缓缓舔着烈烈厚唇,那节奏仿佛心绪,透着几分不可排解。
雷宇不愿承认,但茶馆肝肠、幽窟肺腑,在东方游龙出现后,他已不再是从前的雷宇。
东方游龙逝去后,雷宇在巨蝠窟待了一月,他不知是在守护还是在拾掇自己,直至水上绿鸟无处可落。后来他去了一粟茶馆,找到了东方游龙留给他的东西,旋即开始了漫长的挣扎。
因为他发现自己有了回忆,有回忆便意味着有感怀,感怀得久了,人就会变得柔软,这对寒到骨子、硬如牛角的雷宇来说是极其可怕的事情。
最难的是他挥不去东方游龙的影子,他生前巍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