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浅便莫表达情深,悲欢离合看似丰富,但这四字一体又泯灭了多少情愫,悲在何处、欢从何来?离有几悲、合又几欢?岂能如此笼统?
牧襄的触动与情仇,置身江流洗不清,放眼山川巡不尽,再多雄伟事,不过眼前人。
大雍之名如何?社稷大义如何?心中的志向,如何抵得眼前凄苦。这时的他,心念反而单纯了许多,他想要的也不再那般飘渺。
就是在这个夜晚,牧襄唤来了古扬。
“说你想要的。”牧襄言简意赅。
古扬看着今时的牧襄,恍然看到了初来大雍的自己,用尽一切掩藏着仇怨,哪怕让人觉得精神错乱,也要呈现出那一切都与仇怨无关。
古扬想到了许多,但却没想到牧火城会是这样的残忍,这东土霸主连一块遮羞布都不舍得。
古扬道:“能重临牧火城,我想要的与陛下想要的已无区别。”
“你这深沉之人,万事岂能如此轻易。”牧襄一双血目看着古扬,“我牧襄只想捣灭栾国,这片江山你可随意为之,放我牧氏子孙一条生路,我便一切依你。”
“陛下如此配合,生路自然不远。”
牧襄暗暗咬着牙,“你们这些视一切为棋子的人啊,真不知谁来惩罚你们。”
“惩罚?陛下真的做好了准备?”
牧襄一凝,“朕失了言,可是需要叩头谢罪?”
古扬摇头苦笑,“陛下既言深沉,那便走深沉之路。这牧火城,宫仍在、墙会起,陛下一道道诏令,便可唤来万千之众。想灭栾国,兵力为大,栾国可募兵,陛下自也使得。不论何时都需记得,这座牧火城乃是惟一可依。”
口中这般说,但古扬的内心有时真的看不透这些牧氏兄弟,一个个看上去无比通透,察人之精髓、观人于深邃,却处处都显现出莫名的排斥。拿这现在的牧火城来说,牧氏除了一道冷冰冰的玺绶,还有什么?但这牧襄还是这般信口乱来,是他当真不明处境,还是真的已经精神错乱?
民心不一定非要见到帝王,大义也并非需要帝王亲口吐之天下,毫不夸张地说,古扬在这里可以为所欲为。
古扬不再言语,甚至已想退去,他自问不曾冰冷以对,连日来为这本已荒芜的牧火城做了些顺应本心的事情。可牧襄的话,激的人真想看看那所谓的惩罚。
寂静的大殿,牧襄忽然面目大变,他那鼻子红而透明,白发在脸上到处拂着,目光也有些呆滞,“古扬啊,朕恨太多人,但不该恨所有人,你说是不是?”
古语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却忽略了这世上有诸多的可怜人,来不及被他人恨,已被自身的恨贯穿了一生。
白发牧襄,正是如此。
渐渐地,冷静下来的牧襄也觉得刚刚的对话是自己凭空挑起来一些激烈,让这眼前古扬满心悻悻。
一时之间,往事骤落,不明为何,那当年逃杀映现心头,拼死护佑的古扬萦入脑海。有些时候,牧襄自己也觉得愤慨,他总是想得很多,许许多多不在局中之事,他也总要料个三秋四冬。
而且,自己又凭何把这眼前破败加诸于古扬?说千道万,这东土景象与他无关,是悍然的栾国、强大的孟三变达成了现今局面。若无古扬,他早已死在东方家族的宅院里,退一步说,就算他活下来,也没有今时的御驾亲征。
这世上最难的事,可能就是扳回一个人的固执,牧襄还在找着与古扬作对的理由,好在这一刻的他终于寻不到了。
也是此时,他仿佛明白了古扬的悻悻,不管是他牧襄还是牧遥,都从不愿意真正相信什么,越是对自己有利越是觉得其间筹谋万千,不是做了别人的刀就是成了他人的板。
牧襄站起身来,略有踉跄来到古扬面前,缓缓抬起一只手掌搭在古扬的肩膀,“你是西土的古帅,掌着精锐的兵马,欲穷四海、欲扫六合,朕要成了你的刀,却也甘愿如此,这应是我牧氏最好的选择。”
他绕着古扬,掀开了话匣,“你是属于乱世的谋者,见识了你太多的手段,希望面对将来的和平盛世,你能做出几分稳妥。朕能给你的,不藏一分私,未来几许,也望你能如此。朕不再去想那阴阴谋谋,只看这东土如何变迁。”
古扬一语不发,牧襄的这一席话最终没能走入他的内心,或许自己的某些印象确实太过根深蒂固,此时想道出些柔软的东西,未免又太假了。他这种入夜归渊、蛰伏射杀的人,哪里能与他人交心呢。
古扬拜了一拜,退了三步走出了大殿。牧襄望着古扬的背影,他并没有看到跋扈,而是有着几分诡异的苍凉,这又让他多少有些惑然。
明明已经应了他一切,为何还是这般幽冷的情态?是自己应的不够,还是这一切都根本就是偏移?牧襄不再去想那些了,他要想的是他的姑母、他的云儿,那些执守在牧火城的宫廷旧人。
翌日,大雍诏书彰于天下,包括一道“募兵诏”,此诏一出,牧火城的向心之力立时显现出来,尤其栾国南方,“重振大雍”的心气颇是高昂。
但古扬知道,这些并不能成为什么真正的筹码,上阵杀敌还是要看这支西土大军,这道“募兵诏”只是让东征大义更为明确,为接下来的大战减少多余的阻力。
黄昏时候,太史瑜来到城内的一处破败客栈,虽提了一壶酒但并未打开,“你这几日闷闷不乐,却似乎与战事并无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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