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回报,五日以来天棱城方圆百里,安静得有些不真实,天棱城隔绝了一切内外往来,就像一座死城。
大雍这一方,袁桦也算做出妥协,但提了很多条件,比如他可以听从帝师的调派,但只能作为兵团使用,这支“樾军”内部不可以安插任何其他的将领,说白了他要兵如臂使,是进是退是杀是抢全要由他说了算。
裴紫迎和仇天宝则没有那么多要提的东西,二人也没有心思去想太多,事情到了这一步,帝师已经没有什么余地,仗还没打已经让人觉得被动。
若是一路征伐,尚有更多商议与考量,眼下只剩下兵进王畿一条路,明知千难万险却又不得不打。深沉如孟三变绝然不会给帝师大开大合的攻伐,一切就看王畿百里是如何走向。
这是一场所有人都未经历过的攻城大战,甚至放眼大雍历史,也没有过这般规模。百里之内,四五百万人的绞肉之战。
古扬将大军分成六部,除自己所在的中军,太史瑜统一部、官三曲统一部,裴紫迎、仇天宝和袁桦各领义师。此攻天棱,不以围城为要,六部人马同取南门,先以水浪铺行,以烟火为号,随势而变阵。
六部主将兵略达成一致,此攻不置先锋军,栾军任何引兵之策不予理会,大军固守百里之内,以不断缩小阵型为要义。
大军开拔的前一晚。
官三曲逐一寻过各个将官之帐,依旧没能发现古扬的身影,抓耳挠腮之际忽然想到了一个好地方。
管三曲步如流星,煞是利落向军营的最北面奔去,果然,在一块可映月色的大石旁,他见到了古扬。
此时古扬让管三曲一愕,只见他靠在大石旁,铺着一条腿竖着一条腿,一只手掸在膝盖上,提着一壶还没有开封的酒。管三曲愕的是,他离古扬不远,但古扬并没有察觉到自己,仿佛溺在另一个世界。
有好几次,古扬想拧开酒壶,他的手已经搭在了上面,最后又不知为何放弃了。月光映在他的脸上,说不出惆怅、憧憬、辗转还是徘徊,又仿佛以上都是。
不明为何,今夜的他松散了长发,衬着那一身黑衣,让人有些不敢接近。但官三曲又忽然觉得,这一刻的他才是从未有过的真实与豁朗。
纷飞的长发,像摇摆不定的刀锋,风从怀中起,撑起一个乱荡而又枭烈的世界。古扬放下酒壶,缓缓十指相扣,随后轻轻抵在额头。他盯着地面,双腮缓缓咬定,拽过一缕发,慢慢置入口中。
“紫堇花开时,谁来悦我心,紫堇花落时,谁来息我怨,花开花落时,谁来解人非。”古扬喃喃自语,终于开了酒,却一口未沾悉数洒落大地。
官三曲不由一动,发觉自己此来太冲动了,此番景象的古扬俨然是不想让任何人睹之,这要是被发现,前途是小,性命是大。
但他这一动,不远处的目光已经投来,“又来送毯子?”
官三曲硬着头皮走上前,“师、师父。”
“回去吧,后面的路有些难过。”
“我等师父。”
古扬缓缓站起,官三曲看到这一瞬的古扬,如一个大醉之人急速收拾着自己的面目,好让他人觉得自己还能再喊、还能再喝。
要知道,站在他面前的可是号令三军的古帅,平时一个眼神都会让人万千解读的人,怎会如此心绪如水、随意波澜?
官三曲是个通透之人,但此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千言万语都是轻浮,倒不如让这眼前的篇章快些翻去。
古扬正欲离步,却见官三曲忽然跪了下来。
“你做什么?”
只见官三曲不疾不徐从怀中探出一物,说来此物古扬乃是识得,那还是当年与官三曲初次见面时的“拜师礼”,古扬记得此物名叫星罗盘,是官三曲“最值钱的东西”。
“你还要再拜一次师不成?”古扬疑道。
“师父,此盘坚过磐石,曾多次救三曲一命,请师父襟怀视之。”
“你怕我过不得此劫?”
官三曲微微摇头,“此盘本为拜师礼,古帅纳之才算认三曲为弟子,这多年来三曲盗师徒之名,素来难以心安,师父收之,三曲方才心慰。”
古扬看着官三曲,内心突然景象连连,“襟怀岂值此盘。”
接过星罗盘,古扬将其落入胸襟。此刻官三曲忽然双目盈盈,用力眨着眼,防着泪滴垂落,“谢师父!”
古扬扶起官三曲,拍了拍他的肩膀,“明日之后,若还能感慨当是幸事,三曲,战火的间隙、刀刃的间隙,总会给人活下来的空隙,好自把握。”
“师父,我们此役必胜,三曲还要随师父共赴西渚,去见那个叫天熙的人!”
古扬先凝后笑,“别想什么天熙了,那个人我见一次都难得很。天熙只有一个,三曲也只有一个。你们除了不好好说和自己有关的话,也没有其他相似的地方了。”
东天泛蓝时,六部齐动,向六百里外的天棱城逼近。旌旗如刀、战马如潮,一路狂奔,不知奔向光明还是黑暗。
此役,必定改变天下大势,比当年的栾楔之战还要彻底。
此役,也必定举世之惨烈,抛颅洒血的不二地狱。
对古扬来说,此役也是他自来大雍之后最重要的一役,它甚至与孟三变无关,这一步的意义本身便无可比拟。
这一战称为“天棱之战”,其实它算不得经典的攻守战,更没有不世出的谋计,之所以令人载道,是因为此间眼花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