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雨夜。
栖霞的雨有时能连下三个多月,阴郁的时候连续十多天看不到霞光,这里暴雨偶有,小雨总是不绝。而且栖霞的雨要比他处更绵一些,柔得让人时常纠结到底该不该撑伞,撑的话总觉得那伞一点都没有湿,可若不撑,衣袍便很快湿漉起来。
栖霞人敏感优柔、多愁缠思,与这漫长而纤弱的雨季有着深刻的关联,有些人在雨中伫立凝神,便不要问他为何如此,其实他自己也答不上来。
雨这种东西,先天便蕴着伤感的气质,就像读两本写着相同内容的书,一本是正常颜色的纸张,一本是阴郁的暗蓝,便会觉得后者的故事更曲折、主角的心绪更黯淡,也更引人沉溺。
比雨更伤感的,是雨中的,无言相见。
那是一把铁骨大伞,如辇盖一般大小的黑色布料,立在一座亭前久久不曾移动。古扬在亭子里,双手入袖,不发一语,就这般静静望着眼前人。
虽然没有月光,但他们彼此都看得真切,真切得不能自拔。
这是一场充斥着浓烈的恨意,却让人提不起画穹的会面。
“老七,你有了扫平西海的一切,可是你不够狠、不够果决,连送上门来的古卓,你都能凡俗视之,我对你很失望。”
“所以你假死给我看,让我更狠、更恨,我该如何唤你?老六,还是琅王?”
“最起码,你杀了古卓。”
“可你还是等不了了,不是吗?”
“你就是这栖霞的雨,慢条斯理、优柔寡断,你的刀是那般锋利,可你的人为何就钝了下来,你还在等什么!”
“琅王,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痛。”
“老七,这是天下,不是人心!”
“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痛?”
“我会,我当然会!”
“可如果我假死给你,好让你变得更狠呢?”
“我狠,是为了当年的恨!我们已没有什么不能失去,你又哪来的工夫执念不休!”
古扬的眼圈红了起来。
那个骨灰洒地的雷霆之夜,古扬痛彻,感觉月息云散、心如死灰再无所恋,可是现在,琅王古抑活生生立在他的面前,他才感受到什么是真的生无可恋。世事残忍,但真的一定要这样吗?
“古抑不再是古抑,你古扬又岂能还是当年模样?鼠群囤血块、狼群围王都的时候,你在哪里?望月伏尸、黛氏曝骨的时候,你在哪里?现在你回来了,带着尖船利舰回来了,你却告诉我,一切都可以放一放?你如何对得起那一庄紫堇!”
“不要提紫堇、不要提母亲!”
此言一出,古扬蓦然绷住了嘴,像涂了一层胶,内心犹如发誓一般告诉自己不要再开口,他怕撑不住,害怕唤出心中的魔乱妖祸,让这一切永夜消逝,他真的快疯了。
眼前的古抑,仿佛才是这二十年后真正的古抑,他的沉暗与深邃打破了古扬从前的认知。当年可以依靠的山,现在变成了难收难扼的渊。
“无尽海三王尽在你手,天镜大旗竖立南疆,更有你那漂流海上的七千强舰,我不知你缘何还要犹豫!”
古扬转过身去,但就在这时,那大铁伞一掷,古抑暴走而来,片刻之间便立在了古扬面前,“你为何不答!”
“兄长,你可还识得我?”
不明为何,古抑亢吼一声,“儿女情长,儿女情长,你脑子里整天都是这些!我们的仇呢?不屠尽古卓集团,如何对得起当年!你之所以能够耕耘,背后那是几十万人的性命!你若有一丝担当,便即刻兵伐西环,做这天地的主人!”
古扬动了动喉结,“我,有我的计划,仇一定会报,但不是现在。”
“计划计划!时时都是这迟滞之辞!现在拼的是实力,而你就是西海最强啊!”锵然一声骇响,古抑镰刀在握,古扬却缓缓伸出手来,抓住那镰刀的尖头,慢慢触到了心脏。
“你干什么!”
“琅王殿下,古扬做梦也想不到,你我会有今天。”
“老七,不管今天明天还是哪天,你我都永远一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在大江大山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好一句陈芝麻烂谷子。”古扬缓缓抬起头来,忽然满目陌生看着古抑,直让古抑一阵错愕,“你不是古抑。”
“哈哈哈哈!”古抑长声大笑,“老七,你疯了吗?”
“古抑已经死了。”古扬沉声道,“无论真死还是假死,于我而言,那一夜之后他都是死了。你是什么人啊?攒了几生的造化,能让我古扬再痛一次?”
镰刀回旋,古抑突然对准了自己的心脏,“我不是想让你痛,而是你时时刻刻都要记得曾经,记得我们有多么深的恨!”
古扬忽然探舌一笑,“可我真的痛过了啊,把你的镰刀慢慢刺下去,你且看看我古扬会不会抖一丝嘴角。”
“你想让我死?”
“不,你早已死了。”古扬微笑道,“知道吗,用死亡来换取的东西,永远都比鸿毛还要轻佻,因为你死去了便意味着对一切都无所知,这条命换来的是一块金还是一坨屎,你永远都掂量不到。”
古抑的脸如有无数的蚯蚓在窜走,他看到那被雨裹挟着的夜风扫在古扬的面庞上,荡起如烟囱一般飘渺的长发。尤其那带着几分狞烈的神情,一种邪异诡谲的笑意,如果说狠,没有一刻比这更狠。
“但我是古抑,是你十八年的羽翼,小时候你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