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她就听说过最主要的一位老师的人选,那位先生姓吕,过去也曾给《子策》做注,在朝堂上已是一品大员,现在年事已高,却不愿赋闲归乡,便成了太傅。而太子成了皇帝,他既然还留在这个职位,就自然水涨船高,成了帝师。
她没有留太大的期望,若是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做学问,有好也有坏,有利就自然也有弊。学生可以从这样的老师身上学到他因经验和时间所积攒的大部分学识,也能因他本人的操行耳濡目染,养成规矩认真的好习惯。可这自然也可能会学到老人的固步自封、不知变通,更重要的是……
温焕已经预见到了这个课堂将会有多么的死气沉沉。
她被冻得打了一个寒战,将毛绒绒的领子又向上提了提,恨不得把整个脸都缩进去。
星子在夜幕中拖曳成一线,月光黯淡下来,隔着天幕的另一端,与即将升起的朝阳隔着云层遥遥相对,看上去很是浪漫。温焕在这星河下几乎要被冷出了鼻涕,没有闲心去欣赏这一番凌晨的美景。此刻也没有人出来引见,她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星月交辉的习习夜风使她抖成了糠筛,她在被冻得人事不知和直接进去这两个选项之间左右摇摆,但是现在已经放弃了思考,昏着头准备直接走进去了。
才刚抬脚,身后一阵阵渐被刻意踩响的脚步声渐行渐近。温焕转过头,片刻的功夫就瞧见了一块赭色的衣角,再一眨眼,便看到轻袍缓带的一位少年肃容前行。她的注意力被那位少年吸引后,脚步声就明显放轻,踏在地上沙沙作响。那步伐稳妥极了,像是每一步都踩得规规矩矩,动作带起周身衣袂一阵乱飘,这风姿将四旁的景物都硬生生地压下了一头,就格外显得突兀起来。
温焕对他心中只有满腔的敬意油然而生,她望着那兀自如同松竹挺立于朔风之中的少年,对方身形稳妥,脊背挺直,步伐齐整,可以窥见日后是怎样的一位人中龙凤。
究竟是怎样的精神,才会在这种天气穿成这样过来啊?他真的不冷吗?
少年渐渐走进了,看着她一身的夹袄和毛领,微微蹙眉,一声冷嗤:“大丈夫衣冠需整洁,仪表要风雅,你失态了。”
不过稚子之龄,圆乎乎的面上仍有未褪尽的生涩之感,要换一副神情,那就是十足圆润讨喜的样子,但就是硬生生地被庄重肃穆的脸色压了下去,举止也是做足了礼数,难挑出半点瑕疵。
硬要说的话,很像是皱着眉毛的招财童子。
她在记忆里仔细搜寻了一下这张表情严肃的娃娃脸,才想起来他似乎是季中衡的二弟,叫季连。现在看来这小子实在是很崇拜自己的哥哥,一举一动都要照仿古时君子的仪表举止,只可惜他这话对她实在不痛不痒。为什么?因为她哪怕裹成一团球,都不想在天寒地冻里瑟瑟发抖。
况且仔细一看,你这不是自己也有点抖吗!
温焕内心阴暗起来,他想必是在家里舒服惯了,一身细皮嫩肉,看上去单薄得很,更别提身上穿得如此轻便,看来是打上了进殿后再暖和的主意。殊不知当今的皇帝已经抠得不能用常人的眼光去揣测了,他要是一时兴起,说不定这整个房间连个暖炉都见不着。
季连瘫着一张脸,看这一片青白色,真不知道他是不是被冻僵了才扯不动面皮。温焕忍不住就多嘴了一句:“我是常年在外面野惯了,都不敢说能抗住这瑟瑟寒风,你这家伙的身子骨恐怕也受不住,去加一件斗篷吧。”
“荒唐。”少年怒斥道:“大丈夫有志气则刚强,怎能畏惧区区严寒?”
骗鬼啊!
温焕在心中再次大吼。
他的鼻子都红了,配上这句话真的显得十分好笑。
“也罢,我不管你了。”温焕抬脚就打算走。
季连急忙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试图引起注意,但温焕早已熟知了他的套路,就是不肯回头。
“等、等一等。”他似乎找到了话题,“我之前听说应当是姚家的二郎要来,想不到伴读竟换做了是你。”
温焕选择微笑:“世界上总有许多预想不到的事。”
见她说完这句话就再也没有了下文,季连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还是在沉默中绷不住了,道:“不知道老师会是什么样的人。”
他比小皇帝还要再小半岁,虽然看起来要更稳重一些,其实还是对宫内的生活充满了不安。
温焕早就没了脾气,她摸了摸额头,“我曾在幼时见过他一面,虽然年事已高,但谈吐和口齿都十分清楚,不像是糊涂了。”
那这可真是一句废话。
季连的眼神发飘,大概没想到她又能将天聊死,想了半天也没能再次组出一个新的话头可聊,不由得感到了局促,却不肯再主动开口说话了。两人在殿前等候了良久,终于等到一个小宫人急匆匆地赶来:“陛下等了许久都不见人进来,让我来催一催。”
……
温焕先是深呼吸,然后再次深呼吸。
真没有想到小皇帝竟默认他们的交情好到不等通传就能随意进门的程度,把迎接的宫人都撤去了。这一手来得让她连一个字都不想说,真的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擅长揣测别人的心意。
从小到大,也就自然也将这个特长运用在了赵浚身上,但小的时候都还好,哪怕天真无邪,那也是属于普通孩童的天真无邪。他要说什么、做些什么,都猜得差不离,基本上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