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一个小孩子承受这些?

这是所有臣子的无能,她这样想到。

雏鹰要展翅高飞,要磨炼那双柔软的翅膀,打磨软嫩的指爪,使身躯变得有力,使羽毛变得丰满蓬松。但在跳下悬崖展翅高飞之前,总会有领路的成鸟为它叼来食料,身体力行地教它如何伸展自己的双翅,带它领会高不可测的天空。只要了解了天空的广阔就不会害怕,有了经验就可以成竹在胸,但问题是赵浚什么也不知道。

他正要学,急匆匆的。但比他更急的是一旁围观的看客,他们希望赵浚能在一日之间学会飞行,于是将食料灌进那张甚至还未长硬的喙里,期盼他可以直接跳下悬崖,学会盘旋展翅。没有人不尊重他,不讨好他,可是越是这样他就越觉得没有道理,只能战战兢兢,众人恨不得在他背后直接推一把,让他一夜便可直冲云霄,翱翔万里。一个国家的责任突然压在了这根本还没有开始长得厚实的肩头,千万的人口能否吃饱穿暖都和他有关系,那种期盼火烧火燎的,像是一团烧红的铁块,既不温暖也不阳光,唯一给人的感觉只有逼近时炙热而滚烫的温度,让皮肤感到刺痛。

她忍不住一阵唉声叹气,赵浚哭了一会儿,像是情绪平稳了不少,终于声音渐止,此刻才终于羞窘起来,举起了宽大的袍子,将脸藏在后面。从温焕的角度来看,只能看到明黄色的布料在一起一伏,花纹被他的脸顶得渐渐扭曲,盘旋成奇怪的形状,不时有小声的啜泣从后面传来。

赵浚从袍角的间隙中抬头瞄了她一眼。

“……”

“咳咳咳咳。”温焕面无表情:“你要是想,我现在就什么也不知道。”

赵浚沉默了许久:“我有什么必要让你这样呢,你见过我多少桩丑事。”

很多。

她在心里默默想。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这一位已经成了皇帝了。

长久的哭泣会让人的身体情不自禁地产生一种习惯性的抽搐,他的喉头一直在无意识地痉挛,导致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哽咽的哭腔,说得快了还容易呼吸不上来,看上去感觉有些难受。赵浚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又将手覆在面上,从指缝里露出一双红通通的眼睛。

“哎,你总是失态。”

“我碰到你,就总是这样。”小皇帝瓮声道:“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你总是惹得我变成这样。”

“……”

温焕有些瞠目结舌,对这样埋怨的话表示无言以对,她弄不清楚小皇帝为什么会不停地试图拿东西捂住自己丑态毕露的脸,但这明明就遮掩不了他的哭声,还有那红肿的双眼,什么作用也没有。如果真的要掩人耳目,就赶紧将她遣出门去,自己一个人掉眼泪不就好了?何必在她面前才舍得痛快地发泄一番呢。

赵浚会在无人的时候换了自称,不再在她面前叫“朕”,这也许是另一种掩耳盗铃的称呼,提醒自己、也提醒她二人之间所拥有的这段友谊。

去不掉的哽噎声许久环绕在房里,经久不散,在这一片沉寂的氛围中,他的情绪终于渐渐平稳下来,而温焕一直在安静地注视着他。赵浚现在才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耳尖先开始红起来,然后热度一下子“腾”地升到了整张脸,连脖子也红得不像话,但他终于将一直捂着的手放下来了。

温焕决定转移一下话题,顺便及时地拯救一下此刻的氛围,害怕他一会儿又想不开地钻牛角尖,正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她的肚子突然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叫得及时啊。她一边生无可恋地这样想,一边也不自觉羞耻了起来,耳朵上的热意大概和赵浚脸上的有得一拼。

赵浚眨着眼:“你还没有吃饭么?”

她默默仰头,没有说话。

赵浚缓慢地眨眼,嘴角慢慢浮起了弧度。

温焕被他看得浑身难受,终于在对方意味深长的注视下冲了出去,一溜烟地跑了。

……

她在跑出去了大概三步以后就清醒了,但是步伐已经迈出,现在叫她收脚走回去那也是做不到的。于是温焕想了半刻,继续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在这一过程中,她连头都不敢回,已经能想象出背后小皇帝那张错愕的面孔,真心觉得自己蠢得要命。

就这样,她一路跑到了御花园,然后面对着那汪小池塘发呆。没有垂杨柳,也没有青翠的绿叶,她想抒发一下感情都做不到,在这岸边绕了几圈,什么也没做,只是愈发觉得自己蠢了。

“哎。”她最后找到了一块石头,对着它长吁短叹。“人生何其复杂,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多不开心?”

石头一动也不动。

温焕席地而坐:“人究竟为什么要自寻烦恼?我多希望做一条水中的鱼。”

石头依旧伫立在那里。哪怕山崩海裂,那依旧只会是一颗冷硬的、灰扑扑的石头。

“还是算了。”她撑住了头:“鱼又哪里快乐了呢?我不如去做天上飞来飞去的蜻蜓。”

石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她一把抱住那块石头,深情款款道:“啊!鱼并不快乐,虫子也不快乐,世界上只要有生命,就一定会不快乐!我为什么不能向你一样,就这样做一颗灰扑扑的石头呢?若是这样,我就没有了快乐,也就无从不快乐了。可这样也不好,我不是石头,我也不懂石头,我怎么知道你究竟快不快乐?噫呼吁!”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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