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州的名声像是初升的旭日,冉冉高升;熙州的名声却是临水的渔火,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取一瓢浇灭。
熙州人尚勇。
蜀国建国多少年,熙州以国之名独立便有多少年。
能以一州之地存立于两大国之间四百余年安然无事的地方,没道理是一个简单的地方。
史书记载,蜀国开国皇帝曾三次西征,然三次皆铩羽而归。
而最近的一次西征则是在大约百年前号称是中兴时代进行的。
当时继位的皇帝有不弱于开国皇帝一般的雄才大略,又适值国势蒸蒸,在集结了五十万大军并与西越约定“同攻伐、共分治”后,浩浩汤汤向熙州围伐挺进。
三月后,蜀帝遭掠杀于中军,越帝被绞杀于帐下。
熙州结彩,天下缟素。
蜀国将之视若心头之恨,而西越从此却将熙州看作了“卧榻之虎”——难以想象,浩浩大国竟然会怕区区一州之地!
蜀国人视西越为叛徒、为窝囊废,在其后的三十年间也陆续和西越打过几仗,但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那个看起来没骨气、对区区熙州服软的西越,战斗力却惊人的高,对越战役蜀国是胜少败多、折损严重。
儒生们自然不懂其中的道理,任将“人性”研究得多么透彻,“君心不可度”可也是前贤们划出的道理。
直到二十年前,蜀国人才隐约知道了一些内情。当日西征两国皇帝皆殒不假,但西越国却还在此之后的两天里遭遇了整个皇族的“灭族”之灾。
一个皇族有多少人?在两天内全部屠戮需要多少人?
这不是绑好绳子跪在地上等着被割脑袋,这也不是都集中在一个院子里按顺序洗干净脖子老老实实送到刀刃上,分散在西越七郡的近万名皇族,不分男女、不分长幼,两天之内全被枭首。
而这,仅仅是一人所为!
此人复姓皇甫,单名一个“戾”字。
皇甫戾!
将一城安危系于一人之身的皇甫戾,令一州之地傲然孑立的皇甫戾,西越人惧而生畏敬称绝世剑圣的皇甫戾!
当然,在熙州人看来,皇甫戾只是一剑痴;在蜀国人看来,他种种行为,以成群结队的卫道士的角度看来,与魔鬼无异。
剑圣也好,剑魔也罢,或褒或贬都不得不承认熙州在他的庇佑下,安然至今。
也仅仅是“至今”罢了。
三个月前,坊间流出皇甫戾因练剑时走火入魔、经脉尽断,恐不久于世的传言。蜀国密布于各处的探客也传回消息说,皇甫戾四弟子中一直在外历练的三人已星夜赶回熙州城。
一切,似乎都证实了那个逆天一般存在的人就要不行了。
所以,蜀国皇帝才有信心将“熙州”二字标在图纸上;
所以,西越国第一时间派来和亲使团,明眼人一望便知和亲事假,重修国好事真——西越,这是想拉帮结伙准备一血谄媚之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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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州多山。
偌大的延州,能按规模大小在蜀国排的上名次的也就延昌一城,而这一城也断不会排进前五十名。
可延州的山按名气大小若在蜀国里排排名次的话,随便揪出一座,就是前朝哪位大儒讲学之地、就是传说哪位神仙清修之境。
离延昌城西二十里外的某山的半山腰上,一童生,一老翁,一跛驴正缓缓下行。
看这两人一驴,只见童生一脸愁色,似是随时都能哭出声来的样子望着屁股底下一步两颠的毛驴;毛驴被老翁牵着,尾巴上还系了一根麻绳,麻绳上串起了一个个灵位模样的木牌,上面有的写着王八,有的写着绿豆,甚至还有一张就在那写着王八的牌子后面画上了一个像蛋一样的圆——或者说成像圆一样的蛋也成,似和尚的木鱼般响起噔噔的超度声。
老翁看上去像有快一百岁的样子,背佝偻着。其实他的背本来也不是那样弯的厉害,只是任谁将满满一竹筐的书负在背上,想来不弯也是不舒服的。
老翁叫做死长生。
死长生这个人在五十年前也是很有名的。
五十年前,北狄第一相面大师死长生之死,即使在另外两大国中也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即使这种波澜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死长生“生前”看人极准,但凡是见过一面的人,都能将对方性情、家世乃至吉凶命运准确说出,这其中就包括了北狄青阳大君篡位、无子嗣、众叛亲离的命运印证和对“拨云见日”的预言——而当今的北狄之主拨云大君,当时还只是一个奴隶腹中不满三月的婴孩。
但即使这些预言都被证明是真实的,“第一相面大师”也有颜面无存的时候,比如他给自己相面后说自己一生平顺,是福厚命长之相,结果在他五十岁生日那天,北狄人就在一处酒甏中发现了他的尸首。
死长生不在乎什么颜面、声名。
心情好时,他就出了山去四处招摇一番;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憋在山里整天给毛驴看相。
此时他的心情糟糕透了,他一边牵着驴儿往山下赶,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和驴背上的童生搭着话。
“先生,师伯他真的会来刺杀蜀帝么?”
老翁想不透那剑痞子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偏偏走火入魔经脉尽断以后才赶来刺杀。
“不知道呢。”驴儿上的童生叹着气说,“或许是脑袋里面的筋也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