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次日的朝阳初升起的时候,一大早,白释言就已经更好了衣,从他的帐子里钻了出来。经过一整夜的休整,此刻白释言的神色却并不比昨天傍晚从大汗拜黑的大帐内钻出时更放松——按道理来说,从大汗大帐内钻出来的时候,白释言刚经过了整整一日的激烈议事,精神丝毫不得松弛,该是疲累的狠了,而经过终于回到自己的帐内、得一夜安眠,整个人的神色该是终于轻快了不少的,然而这会儿白释言的样子,却像是更为疲倦一般,两只眼下皆是色泽浓重的一团乌青,按这副模样看来不难推想,他昨夜里合该是整夜未能成眠了,即便是在与朵拉半夜里偶遇、眺望了那一阵星空之后勉强钻回了帐内去,想来也是睁着眼苦熬到天明了。
至于白释言未能成眠的原因,除去因长日里远离了故土而生的那一股子浓重相思,其实白释言自己心里清楚,不得不说还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成分在其中。
在草原上待了这么长一段时日了,每日都钻到大汗拜黑的帐内、一刻不停的商讨着双方结盟适宜的各类细节,那些子细节小而琐碎到,若不是白释言自己端坐于这荆棘王座之上,他可该是万万料想不到的。打一个日常生活的比方,若把双方结盟一事比作是那一张大饼,那么白释言耽在草原之上、每日里和拜黑几乎要争个面红耳赤的,便是那大饼之上的一粒粒小芝麻。放在生活中,这些事随随意意的也就过去了,谁会在意大饼上那不经意间抖落的一两颗芝麻呢?可若放在一国和一个部族的身上,即便一两颗芝麻粒般的细节,也变作了关乎万人利益的大事,可不该是一点也放松不得的?所以整张大饼上的无数颗芝麻粒,就让白释言在草原上耽了这么长时间、无数个日夜了。
白释言的心里,一边想着快快终结了这些子恼人的商讨、快马回到安国故乡去,他再清楚不过,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定然每日倚在城门墙头之上,眺望着草原的方向,默默计算着他的归期。可是另一面,白释言却不得不承认,在他的心底深处还藏着另一个阴暗的声音,似在满意的叫嚣着,让这些本就漫长到似乎让人看不到尽头的商讨长一些、再长一些,长到他永远无需再回到安国故乡去,也是不错的。
因为,一旦回到安国故乡,就意味着……他不得不去面对顾迩雅了。
而他和顾迩雅之间,隔着怎样的距离呢?他们可以面对面的站着,没有人会来阻止他们,在旁人眼里看来,他们那至为般配的外形、青梅竹马的经历,让他们无论如何都似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当他们不说话、静静的站着,他们之间的距离也是近在咫尺。而唯有白释言知道,他和顾迩雅之间隔着千山万水,隔着天地苍穹,隔着那永远带着温厚笑容、影子永远不会淡去消退的白释乐,隔着大宁天下至混乱不过的局势、不明朗的未来和那荆棘王座之上压在肩膀上沉甸甸的责任,还隔着……隔着一个孩子。
所以,当他和顾迩雅看似面对面的站着,似是只要他轻轻的一个抬手,就能轻而易举的触碰到顾迩雅那颜色花朵般娇艳的柔软面颊,他的心里却是苦痛的了然,无论他怎么伸出手,无论他怎么拼尽全力的去够去碰触,他只有区区一只短短的手臂,怎么能够伸过那千山万水,真的去触碰到面前站着的顾迩雅,去触碰到那看似唾手可得的幸福呢?
这些问题太过混乱,他和顾迩雅两人需要面对的局面也太过复杂。白释言本以为,来到草原上走这一遭,可以远离了那样混杂的局面,就好似远离了旋涡威力最为强大的中央地带,可以让他换一换脑子,理一理思路,说不定跳开来站在更远的地方去看待那样的一些子问题,就不会再有“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困扰了。
可是,伴随着在草原与齐兹的议事接近尾声,白释言发现,他心底里除了对终可以回到安国的期待,那样一种“近乡情怯”的恐惧之情却也在同时的与日俱增,到后来,竟发展到与那样一种期待可以说是并驾齐驱了。因为他意识到,无论走得多么远,无论自己看似花费了多少的时日去思考如何解决他和顾迩雅之间的问题,到头来,他的心里还是一团乱麻,好似被一只调皮的猫儿胡闹得缠绕的死死的,无论怎么解也解不开来。
不管他的心里有多渴望拉近与顾迩雅之间的距离,而他心里的那个坎,无论怎么跨也跨不过。
这样的无解局面,让他生出越来越强烈的恐惧,越来越害怕回去面对顾迩雅,面对她那小心翼翼、又充满期待的眼神。他该怎么对她说呢?他能怎么对她说呢?
这样的恐惧和期待,一齐在白释言的心里灼灼燃烧着,让他的心绪整夜不能归于平和宁静,即便是刻意钻出帐外遥遥眺望着那很能抚慰人心的美丽星空——若只是普通的心绪不宁,在这样浩渺舒朗的美景之下,该是心里的无论甚么挂碍都能在一瞬之间开阔了罢?然而对白释言来说,他背负的过往、面临的局面许是真的太过沉重,重到一直垂到了他的心底最深处,哪怕是草原上最皎洁的月、最舒朗的星光也照耀不投,化解不开。
所以白释言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清晨迎着初升的朝阳从自己的帐子里钻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竟觉得比昨日里睡前更为疲乏不堪。他打着哈欠,一边伸手闲散的捶打着自己的背脊,然而议事的进程却是不能停,所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