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夫人时刻防备着——她何曾不知上一次孙氏失了孩子,是聂氏下的手,只是此时聂氏有孕,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唯愿保得聂氏平平安安诞下她的另一个乖孙,所以时刻提防着孙氏的动作。想不到孙氏当真是老实安静,在聂氏的整个孕期,竟连她的房门也不曾进得,直到聂氏平安的诞下一个胖小子,不仅宋老夫人喜上眉梢,连一向与聂氏并无半分感情的宋父也是难得的展露了笑颜。
胖小子的满月酒办得很是盛大,甚至是超过了宋府当时的财力不少的。聂氏抱着新得的儿子,坐在众人之中接受恭贺,笑得一脸慈爱满足。那一日,孙氏称自己染了风寒,唯恐传给了新生的小少爷,躲在自己的房里没有出来见客。
她却在窗棱之后,悄悄露出一只眼来,把这喜庆热闹的满月筵席场面瞧了个干净。
那时参与筵席之人,还未曾有一人得以预知,这是宋府最后的盛大欢喜。
当天夜里,便传来了惊骇所有人的惨酷消息——孙氏悄悄潜入了聂氏的房里,活活掐死了新生小儿和熟睡的聂氏,随即自己毫不犹豫的一跃入冰冷湖水中,对这世界再无半分留念。
两个女人的缠斗,就以这番惨烈结局收场了。宋老夫人遭的打击过大,重病再也未能好得起来,弥留之际,拖着宋临在自己的床畔说道:“女人……当真是祸水啊……你要小心……”竟是死也不愿悔改的坚持。
宋父的性子本就软糯,不然也不会在严母的管制之下消沉这么多年。这番打击之下,竟是有些失了心神,每日只把自己关在房里,絮絮叨叨说着些没有任何人能听懂的话语,县丞早已是做不得了。
宋府就这样,从此没落了下去。
所以宋临在军营之中坐到副将的位置,全是凭自己赤手空拳一点点军功打下的。家人死的死,散的散,可以说是极端惨烈了,然而宋临心中印象最为深刻的,竟是一件极小极小的事情——在他六岁之时,在孙氏笑吟吟递给他一把糖果儿之时,老祖母冲将过来一把推开孙氏的手,横眉冷对的说道:“那女人,脏!”
孙氏手里的糖果儿,有没有因此散落一地,宋临已经记不得了。
却从此落下了不能让任何女人碰到自己一根毫毛的毛病。
其实是不是因着红颜祸水这一原因,终害得自己家破人亡,宋临的心底也不知道。只是老祖母一直不断不断这样对他说着,而宋临自己,是半分与女性相处的经验心得也无。
所以当在熊瞎子的爪下第一次见到顾迩雅,竟发现自己的内心对她生出了不可控的好感,宋临的第一反应是恐惧。当发现自己竟不惜拼掉性命、也想救下这并不相识的女子,宋临更加害怕了——不是怕死,是怕面对顾迩雅。
在这之后,因着入了白释乐的军营,莫名其妙见到顾迩雅的机会就更多了。躲也躲不开,宋临只好强制要求自己,总对她一番横眉冷语,尽量远离。
可在这大雪封山的时刻,眼见着顾迩雅的生命伴着体温一点点的流逝而去,宋临发现一向寡言的自己,人生第一次愿意不断的开口,不自控的说着心底那些曾以为永远不愿对任何人吐露的话语——
原来,比起害怕面对顾迩雅,他更害怕永远的失去顾迩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