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死变态。
长生在心里作白眼状,这姓沈的人不人鬼不鬼也好一段时日了,怎么满大晋就没人能制得住他。
她倒不拘谨,盯着那麒麟珠好一番打量,不由赞叹:“这珠子实在好看,定是稀世珍宝吧?”
沈未卿狭长凤目阴冷得能滴出水来,见她如此反应脸色越发难看了。
长生知道他心中正是天人交战,他本就多疑好猜忌,单凭这声音相似,并不能让他有十足把握。
她笑了笑:“臣女此话可能有些僭越了。王爷所念桃息,必是心爱之人吧?臣女常听人提起,沈姜王不近女色,可见也是假的。”
此话一出,沈未卿不由得就想起从前种种,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收了那麒麟珠,顿时再也不愿多看长生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长生缓缓施礼,动作十分稳当显得一丝不苟,举手投足都是梁门大家风范。
“恭送王爷。”
当晚,长生便收到消息,说是沈未卿的影卫亥时出城,前往凤阳郡查探梁绾月的身世背景。
他果然还是不肯罢休,不查到底绝不死心。不过之前为防梁门生疑,烧了张五爷的宅院后,湘九又在凤阳悉心安排,梁绾月的出身已是做得十分干净。
即便他来回再查个三五遍,那结果都是一样的。
用过膳又循礼沐浴熏香,长生得空在闺房中闲坐。看着窗外淅淅沥沥下起的小雨,她命柏寒磨墨,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柏寒原以为她是要给大公子写信,却见她不徐不疾写出一篇曲谱来。
柏寒自是看不大懂,问道:“主子写这曲谱做什么?”
长生不答,将那谱子从头到尾又细细琢磨一遍,才交给柏寒。
“你拿去给乐工。明日寿诞,叫他们照着演奏便是。”
“……献艺曲舞早就定下了,临时更改怕是要叫护国公不满。”
“我此举是帮他。明日晋帝听了这曲子,十成十要将我留在宫里。”
柏寒仔细地观察长生脸上的表情,瞬然明白了。
“这是君侯的曲谱吧?”
长生微微一笑,似感慨又似无奈:“你说当初我为何不肯将这曲谱卖了?三万两黄金,也许就能买到那颗麒麟珠。”
她虽这般说,柏寒却知道就算时光倒流重新来过,她依旧是不会卖的。她甘愿历经修行成为忘川的一员,挣那份刀尖舔血卖命的钱,也绝不会卖掉君侯耗尽心血谱的曲。
人生在世,就算堕落至无间地狱,总有些东西留在心中那一方净土里,是任何力量都无法撼动的。即便长生知道如今的自己染尽红尘丑恶,可她还是把所有洁白都留给了君侯。
现在想来,那也是必然的。她守护君侯,一如当初君侯守护着她。明明沙场上拿刀杀敌眼也不眨,却见长生不小心割破手指,一个大男人急得团团转。明明天赋异禀盖世功夫,知道长生不喜他舞刀弄枪,便撤去府中所有兵器,每日抚琴谱曲。
九阙君侯,在当时的大晋是何等至高无上的存在,君侯府里却也不过是个寻常男子,为心爱的人梳妆,甚至学做点心蜜饯。于是这些曲谱记录下了君侯的一切,每个音符都囊括着一段时光。
长生黯然叹息。
到了今日田地,如果牺牲这一切能让君侯活过来,她亦心甘情愿。
卖曲谱?即便是命,能换来麒麟珠,又有何不可。
屋中静了半晌。只听柏寒蹩脚地玩笑道:“乐工若知道这谱子便是失传已久的《青鸾舞镜》,怕是睡着也要笑醒。”
长生知道她见不得自己难过,于是站起身行至窗前,佯装赏景,随即伸出手接了雨滴在掌心。
还好这春末夏初的雨细绵如丝,落在肌肤上也只有清澈见底的舒适。
明日,又是一场硬仗。可惜了这场好时节的雨,再无人有心观赏。
***
沈未卿万万没想到,他夜里还在核实梁绾月身份真假,次日便与这位正主再次相见。
太皇太后寿诞,场面自然盛大至极。老梁公与老太后年岁相当,宴席中比旁人少了些拘礼,献上祝寿玉如意后,便笑呵呵举荐自家后生为老太后献舞助兴。
这本也无甚稀奇。世族大姓靠此向宫中引荐自家人,从前也是常有的。怪就怪在大寿之宴,献舞的曲子竟是个悲乐,用那焦尾琴弹来格外哀婉清冷,单是序幕一响起,在座众人就纷纷变了脸色。
青鸾舞镜,悲鸣而绝。
君侯写出这曲子时,正值朔冬严寒。晋朝大军在西北荒漠中滞留数日,战事吃紧,粮草日减,军中人人自危。到了深夜,有人在他帐外唱起思家的民谣,他听后不由动容,合拍为之抚琴。
少时长生不懂男女之情,见君侯将其命名为青鸾舞镜,只觉得韵味十足。后来再去回想,却发现早在那时,君侯心中就已有了牵绊。
他在那荒漠冷寂之夜,思念家乡,更思念碧桃下日日等他的人。明日沙场奋战孰知生死,一想到日后可能再无相见法,那悲凉又岂会逊色于舞镜而死的青鸾。
原来,这是写给心爱之人的生死绝唱。
长生终于懂了,可她懂得太晚。
她总想要弥补些什么。在忘川修行时,唯有练舞她是不要命的。她悟性高,有天分,故而宫廷舞礼乐舞各式舞姿皆精通于心。以今日形单影只之姿,去舞昔日君侯所谱之曲,个中意味更令她忘我,把那将死青鸾演绎得淋漓尽致。
大晋王城从未有人能在镜上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