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注意,那天的黄昏,西边天际那片乌云的悄然变化。
按程三板的要求,快艇将绕湖心那座狭长小岛一圈而回,期间不做任何停留,算算有个十分钟足够了。
艇上配有马甲式橘红色救生衣,程三板不屑于穿,他打小在河沟摸鱼捉虾,练就了一身在水里扑腾的本领,他能潜入水底3分21秒,一直是他家附近的游泳爱好者们在这个项目上,最好记录的保持者。
古雪滢则嫌弃那救生衣肮脏,似乎还沾了水,所以不肯上身。
开快艇的小伙子念经般交待完注意事项,便发动快艇,风驰电掣地劈波斩浪而去。
艇上颠簸得厉害,程三板却叉腰昂首而立,仿佛是这片水域的主人,巡视着自己的地盘;古雪滢则紧抓扶手,不时请求小伙开慢点。
艇上观湖光山色,自然别有一番味道。远山如黛环抱游移不定,碧水荡漾起伏有律,如果不专注自己身在何处,感觉身体正于碧波与天空之间的虚空中飞翔……
“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
古雪滢不禁想起这句描写桂林山水的佳话,只是觉得如果快艇的速度能再慢些的话,就最好不过了。
开快艇的小伙子似乎赶时间,又或者是想炫耀自己的驾驶技艺,笑着说,如果不开快点,便没意思,不如租电动船安稳。
到达小岛的最西端,在断崖似的绝壁下打了个急弯,便开始了返程。
掉头的那个急转弯让古雪滢差点失衡跌倒,被眼疾手快的程三板稳稳地扶定。
“妈了个巴子,叫你开慢点,听不见啊!”
小伙子也不以为意,抬起右手做了个ok手势。
此时,风突然变猛了,湖面翻卷起的浪花,与快艇撞击,飞溅而落,好像下雨。
再看西边天空那片厚重的乌云急剧铺张开来,好像浓墨滴如清水,云层中电光火石、雷声隆隆。俄顷,风更大了,吹得人都站立不住,快艇也仿佛在原地不动,而湖面已是白浪滔天,天地浑然一体,一声惊雷过后,豪雨倾盆而下。
程三板一只手如鹰爪般死死扣住艇舷的扶手,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古雪滢的胳膊,让她蹲下,降低重心,并高声命令立即靠岸。
一来雨水阻断了视线,小伙子不敢盲目行驶,二来风实在是太大了,别说无法控制靶向盘,就是想前进也不可能了,硬来的话,快艇很可能倾覆,后果不堪设想。
快艇上的三人也根本无法交流,只能是祈求这场狂风暴雨能快些停歇吧。
程三板突然感觉头顶被什么击中,旋即听见乒乒乓乓的声响,他立刻意识到是下冰雹了!
冰雹多如黄豆般大小,但也有不少像鹌鹑蛋甚至是荔枝的,打在头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作为一个男人,强壮的程三板几乎毫不犹豫地将娇小的古雪滢拽入怀中,心甘情愿地做了她的人肉盾牌。
“碧波荡漾的月光湖,犹如一只硕大无比的青玉盘子,那些冰雹恰似圆润的珠子,真就有点《琵琶行》里‘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意思。”
事后,古雪滢这样形容那场飞来横祸。但到了程三板,则说犹如爆炒螺蛳,虽然粗俗,但很贴切。
冰雹过后,风住雨歇,那被狂风席卷的厚密的乌云也薄了淡了,天空明朗清澈,几分钟前极端的天气仿佛是一个恶作剧。
快艇重新启动,飞速向木码头驶去。
开快艇的小伙子单手把着方向盘,嘴里怼着老天,他的另一只手被冰雹砸伤,手背肿得跟面包一样。
程三板额头有处淤青,还破了口子,血水沿着眉骨脸颊直往下淌,古雪滢自然瞧见了,想查看,毕竟对方很可能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受的伤。程三板毫不犹豫充当自己的肉盾,让她非常感动,只是感激的话却说不出口,那个度不好把握。
程三板见古雪滢关切地想要上手替自己验伤,竟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似乎为了表示自己没事儿,还很随意地抹了把额头,这才感到一丝刺痛,并发现自己流血了。
在古雪滢的坚持下,程三板让对方替自己的伤口贴了张创口贴。
暴雨把人都浇成落汤鸡,风一吹,冷得直发抖,古雪滢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两个人没再说话,但都想着同一个现实和迫切的问题:这副样子该怎么回去呢?
栗清镇那条古街中部,有两家比邻的客栈,古色古香,还打了醒目的杏黄色复古店幡。
程三板选择左边门口有盆铁树的那家,名字叫“白月光”。
他们的计划是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再回景安。洗澡容易,换身衣服就难了,镇上根本就没有卖衣服的店铺。那就只能是把身上的衣服烘干了。
旅游淡季,客栈空房间有很多,但程三板开两间房的要求遭到前台的拒绝,加钱都不行。
“一张身份证就只能开一间房,这是规定,被公安查到的话,得罚款!”前台小姑娘态度很坚决,虽然笑容可掬。
“你怎么不通人情呢?我们开钟点房,就两个小时,完事就走,有什么关系,你也看到我们现在的样子啦!”程三板尽量克制没骂娘。
前台看了看像刚从水里捞起来、衣服还在滴水的两位顾客,爱莫能助地摇摇头。
“老子就不信了,走,上隔壁去!”
古雪滢拽住程三板,扭头冲前台说一间就一间,她冷得牙齿一直在打颤,实在是折腾不动了,谁让自己没有带身份证出门的习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