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早得了梁栎的旨意,小太监只虚张声势的叫唤了一声,守在门口的骁卫二话不说便让开了道路,让小太监自己去叫门。想想也是,明面上她现在还是太皇太后和皇帝最宠爱的公主,梁栎也想继续将这表面功夫做下去,自然是不会找些借口不让她见太皇太后。
反倒是那小太监,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在骁卫手上吃过亏,看他们干净利落的让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居然傻乎乎的回过头来,等着梁柒的下一句吩咐。
还是明澜机警,看出梁柒现下心情不好,恶狠狠的瞪那小太监一眼,他才记得转身去应门——当然是被明澜唬了一跳的,趴在宫门的小口上递话的时候,小细腿还在打着颤儿。
看着宫门上开了一道小门,看着里面『露』出一张老嬷嬷的脸,看着小太监小声的和里面说着什么……梁柒的脸『色』却是越来越沉,皇祖母的蓬莱阁她不知来过多少次,这是第一次进宫还要从这小门上递话!汴津城里的百官都知道,太皇太后向来喜静,青天白日的,宫门也一向紧闭着,朝中大臣便是觐见,也要拿了牌子在千秋宫门口被小太监一路引着进来。
可是,梁柒从来不需如此!哪一次,不是她刚进了千秋宫,前面便有小太监一路通报,让她畅通无阻?
她的心也像她的脸『色』一样,终于沉了下来,像是压了沉甸甸的石磨,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
好半晌,沉沉的宫门‘呀呀’的叫唤着被人从里面打开,探出一只乌皂靴,还有太监暗蓝『色』的袍服,再然后是海大贵圆滚滚的身躯。
像是躲避着什么,宫门并未完全打开,他几乎是侧着身子,好不容易才将他富态的身体从门缝里挤了出来。他一出来便昂着圆脑袋四处张望,直至看到梁柒,脸上流『露』出浮在表面上的惊喜表情——极致的欢喜,好似是遇到了天大的喜事,眼神都是诚挚的,也正因为这欢喜太盛,反而虚假起来——一路小跑到了她跟前,眼眶里居然含了泪:“……公主,公主你终于来了,公主,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他老人家一直念叨着您哪……您可终于回来了,太皇太后方才还派人询问,公主何时进宫……现下居然就到了,奴才还以为是听得叉了……”
似乎是真真欢喜到了极致,竟然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皇祖母近来可好?”仍由明澜搀扶着,不去注意海大贵巴结着伸出来的手,她走路时习惯高高的昂着头,身躯挺直昂扬,姿态却是极美,抬头挺胸收腹,整个人像极了高傲的凤凰。暗红的宫装有着妖冶的花纹,满头青丝梳成繁复的样式,『露』出白皙的脖颈,虽然纤细,却挺得笔直。云旅宫靴藏在裙下,行走间探出鞋尖上的金绣,娉娉婷婷,像是一朵会走路的花。
她明明走得不快,海大贵却是一路小跑着的,忙得紧的样子,间歇还有时间拿袖子在眼睛上一抹:“……回公主的话,太皇太后除着念着公主,凤体安康……”
笔直的往皇祖母的寝宫走去,沿路上的太监宫女纷纷跪了一地,却都没有身边跟着小跑还哭哭啼啼的老太监来得让人心烦,梁柒心想,即便是自己一贯瞧不起的卫平安,此时一比较,好像也没有之前那样看着厌恶了。
因为想到了卫平安的名字,之前在心头漂浮着却无法串联起来的几个点,好像慢慢有了清晰的脉络,闪现得太快,几乎抓不住,终究被她抓住了尾巴,整个人忽然一怔,停住了脚步。
头上的朱钗因为脚步的停顿,往前一『荡』又甩了回来,叮叮当当发出清脆的声响。
明澜有些好奇:“怎么了?公主。”
手指攥紧,再松开,梁柒偏头同他说话,语气难得亲切和蔼起来:“这些日子,都是你在皇祖母身边伺候着,难为你了。”
她这样和气的样子,海大贵哪里见识过?当下便是一僵,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圆盘似的面上居然滚下串串汗珠,连连摆手:“伺候太皇太后是奴才的福分,奴才万不敢推说难为!”
被她一吓,说话倒是连贯起来了。
“呵呵,本宫不在太皇太后身边尽孝,委实有些不孝。”她勾唇浅笑,笑意却不曾到达眼底——刚到蓬莱阁时,看到门口守卫的骁卫,她确实是压抑不住怒气,毕竟是嫡亲的皇祖母,即便是把持朝政数年,可到底还是扶持着他登上了皇位,此时如何能落得这个被禁足的下场?
皇太后同皇帝之间这场争夺权势的战争达数年之久,梁柒不想否认,这些年她阳奉阴违像个登台唱戏的丑角一样做了许多事情。也正是因为这些事,她现在才这样生气——或者说,是悔恨,就是这些多年来积攒的歉疚,顷刻将她的怒火点燃,才在无法压抑的情况下说出了胡闹之语。
可,方才卫平安这个名字,就像是盆冰水,从从头淋下,让她瞬间清醒了过来。
皇祖母是谁?她是历经三朝皇帝仍然屹立不倒的太皇太后,从太子妃到皇后,从皇后到皇太后,再到如今的太皇太后,数十年里,她一直都是这个鎏金宫里最尊贵的女人。六年前先帝驾崩,一众皇子都尚且年幼,大岐一度陷入三王之争的僵局里,包括自己父亲昭信王在内的众王都有支持者。是钟太后力挽狂澜于『乱』局之中,一手扶持了年幼无权的三皇子登基。
这么多年,不说苦心经营,即便只是辅佐年幼帝王,太皇太后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权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