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梁两家订下亲事的事情,梁栎多年前便已大概知晓些。那年他远赴长河,已经见过了双腿瘫痪的薛家长子薛观山,彼时他已知晓薛观山腿残之事或多或少与梁柒有些干系,因此并不大赞同他们的亲事。
只是梁柒和薛观山都没有当着他的面主动提起,梁柒早晚要回去汴津城,薛观山又一副要常驻长河的意思,他自然猜测梁柒是有意要推脱掉这桩婚事的——毕竟,腿已残疾的薛观山委实非良配。
可,今日他才知晓,原来真正订下亲事的人,居然是薛拥蓝?
更甚者,在梁柒已经去世多年的时候,薛拥蓝居然还跪在他的面前主动提及婚事,还想要去太皇太后跟前侍病!
这,确实有些怪异!
事出反常必有妖,梁栎心想,于是心底不自觉就有些怀疑薛拥蓝的居心:难道他在长河待了几年,已经厌倦了长河的枯燥,想要借机重新回到汴津城的权贵之流?亦或者,他是另有打算?
薛拥蓝何其精明,瞧见梁栎默然不语,便知晓他是猜测自己此行为的用意,于是干脆抬眸,半直视着当朝天子:“陛下,微臣爱慕公主已久,求而不得,唯有深藏于心。多年前公主曾说过太皇太后与她,颇多关爱,她无法回报甚是愧疚不安。现如今,太皇太后凤体有痒,她无法尽孝于床前,因此,微臣想替她解了此心愿。”
他话语说得这样陈恳,眼神更是真切。
梁栎心中一动——原来,原来是想帮梁柒完成心愿。
听得薛拥蓝这样说,他不自觉也想起了那些年,那个周旋于他与太皇太后之间的皇妹,那个陪伴着他走过孤寂岁月的少女。
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拥蓝有此心思,小柒……小柒若是有知,必当欢喜。王喜,你带铁大人和薛将军去千秋宫吧!”
“是。”王喜垂下眼,在梁栎看不见的地方,他微微眨了眨泛红的眼眶。
*
千秋宫的蓬莱阁外,气氛有些压抑,宫女太监来来回回,走路却几乎没有半点声息。
旁边的偏殿里,一群太医聚集在一处,正在争执不下。
这个说:“……皇太后体虚,当以千年雪参煎服成汤,再作以针灸保守治疗。”
另一个立即反驳:“……陈大人已经知晓皇太后体虚,自然知道虚不受补的道理,若是骤然下了猛『药』,皇太后的身体只怕受不住……”
“那依方大人高见,又当如何?”不等先前说话的太医回答,已经有另一个矮胖的太医尖声反问。
方太医见是素日与他不和的高太医,当即便冷笑道:“自然是采取保守治疗,皇太后此病已经数年,身体已被渐渐掏空,当前要紧便是先止住头痛胸恶之症,不再昏睡不醒无法进食,然后徐徐图之……”
“非也非也,皇太后的身体已然至此,怎能徐徐图之?”
“陈大人说的不对……”
“……周太医这个法子不好……”
……
一群白须白发的老太医,居然在偏殿里争得面红耳赤,哪里还有往日仙风道骨的杏林高手模样。
黄汤站在门口,本来是要来询问病症的,一进来看见他们争得不可开交,当下也不说话,只沉着一张脸立在门口瞪着他们。
只等某个太医觉察不对,往门口看了一眼,立刻住了嘴。像是传染了一般,其他太医也慢慢觉出不对,一众人也不再开口。
“诸位太医大人,如今太皇太后凤体有恙,不知大人们商量之后,可是拿出了什么章程?”
话语说得平淡,也没有特意加强某些字眼的读音,可落进那些太医耳朵里的时候,像是针一样刺啦刺了进来。
见他们不再说话,黄汤抄着手,半抬着下巴冷冷的睇着他们。明明是个身体残缺的宫人,明明是太监习惯『性』的半佝偻着身子,可,当他冷冷的看过来的时候,那些太医居然都不敢再多说什么。
他们一反方才吵嚷的模样,居然互相推诿起来。
黄汤等得及,直接开口询问其方才最大声的那位:“高太医,不知皇太后的病症为何,又该如何进『药』,杂家好回禀陛下。”
“这……太皇太后身子已虚,不宜……不宜下猛『药』……”高太医支吾着,却说不出个具体来,他知道眼前这人是皇帝陛下眼前的红人,除去大总管王喜之外,后宫宫人里就数他最受倚重,朝中不少三品大臣见了他都十分客气,遑论是他们了!
黄汤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诸位大人还是早些拿出章程来为好,毕竟太皇太后凤体尊贵,可容不得你们半分懈怠!陛下离去前已有旨意,着令诸位太医于日落之前查出开出『药』方,缓解太后病痛。”
太医脸『色』一白,却不敢拒绝,只能弓下腰,齐齐应答了一声。
——
黄汤冷着脸出来,往皇太后所在的蓬莱阁正殿走去,遇上蓝衣的小太监,压低声音问道:“还在里面?”
小太监也是精乖,不需他多说也晓得他问的是什么,恭恭敬敬的答道:“是,太后已在病榻前守候了近一个时辰了,陛下走后她就来了这里,任是谁劝也不离开。”
他对黄汤是真心敬佩的,无论如何,这个数年前只不过是宫中无品宫人的黄汤黄总管,短短数年便一跃而起到了如今地步,委实是他们这些人的榜样。
“……既然她愿意做这样子,就由着她去便是……横竖,不过是……”
小太监因低着头,并没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