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隐出身锦衣卫,于是对陈泰当年的故事也有了解。他明白,陈泰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当年土木之变时的紫荆关之失,他被判为死罪;其后余生,纵然被朝廷赦免,可是对于他自己来说却要用整个余生来赎罪。
北元人,自然是陈泰最恨的。若听说北元大汗带人从他执掌的运河北上,陈泰手下的十二万兵必定严阵以待。纵未必能杀了蒙克,但是他手下羽翼必定剪除,这也是为大明未来的战场上,扫除十数硬敌燔。
兰芽回想兄长临去前,立在水岸上,衣袂随风的一幕……悄然叹了口气,随之淡然一笑:“这回纵机缘不到,却也有下回。卫隐,来日方长,咱们不久定会再有机会。”
这样一番折腾,兰芽累了,大白天的也不好还叫卫隐背着走,便叫卫隐回去休息,她自行租了一顶小轿代步。
兰芽吩咐了“月桂楼”,便放下轿帘,将自己安静地困在轿子里小小空间中。
想了想,从袖口里顺出一本账簿来。
表面看起来跟普通的账簿没有半点差别,就算明晃晃搁在月桂楼柜台案上,也不会有人起疑。这便又是“没有伪装的伪装”,连她也没想到这账本竟然放得这么明显。
小轿悠悠,她翻开账簿,细细看里头一笔一笔的记账。
都是那笔银子的来历:曾诚私下勘合了谁的盐引,得银多少,宝钞多少。那记录清晰的名姓,一个一个捋下来,无不叫兰芽胆战心惊。
民间只谓“盐商”,统统以为不过是奸商而已,可是事实上有机会成为染指大笔私盐的,没一个只是普通的盐商,而个个都是朝廷权贵、封疆大吏窠!
尤其列在最头里的那些藩王的名讳,就更叫兰芽紧张到不敢呼吸。
果然,内里历代宁王的占数最大。
藩王贩私盐,所获巨利岂能只为吃喝玩乐?只有手握巨款,才能暗中打造兵器,向北元和女真购买良马,以备不臣之心。
她掩卷沉思:这般想来,当初撞见小宁王与蒙克京城私会,便有了情由。
兰芽想得太过出神,兼之轿帘沉得太严,她便不知道那两个貌甚忠厚的轿夫竟然将她抬到了完全错误的方向上去。从闹市拐进窄巷,左拐右绕,远离人眼。
是兰芽听见外头忽然这样安静,才霍地起疑,待得掀开轿帘去瞧,却迎面便是一团破布,死死捂住她的嘴。两个轿夫合力将她扯出轿子,手脚麻利将她绑了,架着她朝窄巷深处一间宅门去。
兰芽空学过几招近身搏击的招式,这一刻猝不及防,竟都来不及施展。
她只小心地顾着藏在身上的账簿。打定主意,纵然自己受点委屈也不要紧,万万不能叫这账簿有失。
跨进宅门,里头是处清雅的小院子。
院落当中搭着花架,花架上蜿蜒爬着翠绿的藤蔓,叶片间看着紫色的小花儿,花儿间吐着金色的蕊。瞧着闲淡,那两种颜色搭配起来,却显出异样的尊贵之气。
这倒也罢了,更叫兰芽纳罕的是院中的气氛——若有人属意胁持她来,那么此院中定然一片肃杀之气。可是此时呈现在她眼前的,只是疏朗、悠闲。
厢房的窗户里隐隐露出几双眼睛来,虽然都瞧不见面目,不过那些目光却也同样都是闲适松弛。
可是这样反倒叫兰芽心下更紧。
她再猜不到对方的半点路数,只觉彻底陷入八卦阵。
终于有人从倒座房里出来,拈了一叠宝钞塞给那两个轿夫。轿夫作揖,便悄然离去。兰芽朝那人呜呜出声。
那人约有三十岁上下的模样,虽则衣着素淡,不过却也是一身的名仕风骨。
走过来瞧着兰芽,温和地笑:“想要我替你解开绳子?好说。不过你得答应我,别叫也别闹。”
兰芽便狠狠一点头。管他来的是人还是鬼,总得当面交谈了才能探得清底细。
那人也说话算话,绕到背后替兰芽解开绳子。骤然解脱,兰芽连忙松动了松动手腕。
不过却也明白,她从来脱险都不是靠这双手,靠的只能是自己的脑袋。
兰芽便平和一笑,朝那男子拱手:“先生一身风骨,倒不似强人。在下既已到此,先生不妨有话直说。”
那男子儒雅一笑:“小可只问公子一事:公子何以知晓,藏在月桂楼‘银子’,只是宝钞?”
兰芽便是重重一怔。看来此人果然是有备而来。
不知敌友,兰芽便抿嘴不肯说。
那人便笑了:“公子勿虑。小可乃是月桂楼东家张子虚。”
兰芽方舒了口气:“那有何难?你月桂楼布局清雅,骨骼轻巧——既是‘木中有鬼’,自然里头藏的便不可能是沉重的银两。且‘嫦娥奔月’乃是‘上天’,上天必喻‘通体轻灵’,那么自然就只有宝钞可解。”
张子虚轻轻拍掌:“公子聪慧。小可斗胆再问一句:小店的账簿,公子可曾见过?”
兰芽心下一动,便点头;“是在我手中。”
张子虚眯眼朝她望来:“可是小可明明听得伙计说,公子一直留在庭院中未曾进过账房。”
兰芽深吸口气:“你的伙计彼时都被吓傻了,没看见也是有的。”她急于模糊焦点,便道:“倒是张东家你选人有误。店里怎么会净选了那些无用的伙计!”
既然是月桂楼的东家,便必定是曾诚的人。是曾诚的人,就是司夜染的人。兰芽这便放松下来,重拾气度。
张子虚凝着兰芽,缓缓道:“不管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