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百翎捏着那枚冷冰冰的包子,在篱笆这头又呆呆地站了片刻。他虽亦是有一个母亲,此时却着实羡慕极了那个瘦伶伶的小孩,那份如细雨润物般的温柔慈爱,却是他无论如何想换也换不来的。
那猴子一般机灵的小鬼似是从那日沈百翎望着他母亲的眼光中觉察出了什么,自此之后但凡看见沈百翎总是报以白眼仁两个,更是时时在沈百翎炮制香药之时前来捣乱,不是一脚踹歪了刚绑好的篱笆门,便是将晾晒在屋檐下铺满草药干花的扁箩打翻。
沈百翎自为已十九岁,便是在妖怪中也不是个小孩子了,虽身体不曾长大,却也很有些成年者的心智,便不与那小猴子计较。李氏瞧见了却只有更过意不去,于是便在沈百翎上山采药之际,常到破茅草屋中陪伴照看沈单青,纵使沈单青冷言冷语,连个笑脸也不给,她也无半点怨言。
这日沈百翎已向母亲问明那山上洼地之中的乃是茶树,又听说那些香叶嫩芽只要蒸焙得法,不仅可以冲泡来喝,卖给过往行脚商或是村中读书人也颇受欢迎,他便十分意动,当下便负着背篓上了山。
待到带回满满一篓茶树叶归来,刚进了村口又是一阵吵闹声。沈百翎循声到了家门前,果然又是那小猴子惹了事,只是这次围拢了好些人瞧热闹。他环顾之下,围观者多是面带嘲讽亦或是幸灾乐祸,显是平日里对那小孩积怨颇深,也不知晓这一个五岁孩童哪里惹来这许多怨怒。
李氏揽着自家儿子,面上很有些谦卑,周围人又都是指指点点,她只是对着面前那人不住躬身:“云……靳少爷,您说的话固然在理,只是……只是这事不会是我们家孩子做的。”
沈百翎将背篓放在檐下,索性便站在屋前瞧了一瞧。李氏口中那位“靳少爷”看模样不过二十余岁,身材极是瘦削,长袍纶巾,看似弱不禁风的一副文人模样,却偏要撑出先祖中那位武将的气势。他沉着一张长脸,冷冰冰地道:“我那几部书晒在屋外好好地,不过半个时辰再看便被倒了好些墨水在上面,全村中就数你们家的云天青最是调皮捣蛋,今日又有人看见他经过我家门前……不是他还会是谁?”
沈百翎秀眉微轩,心道:云天青?原来这便是小猴子的大名,倒挺好听的。
“就是、就是!”围在篱笆外的一个妇人忙插口道,“云靳少爷可是村长家的公子,又是秀才,那还能说错不成?”正是前些日子被小猴子挤兑过一番的泼辣村妇。
“可不是,前些日子还把我小弟绊了个大跟头,额上摔了好大一块乌青。才五岁就这么坏,长大了定会为害一方哪!”
“可不是嘛!”
其他村民亦是议论纷纷,话语中皆是偏袒信服云靳,对李氏和那五岁的云天青毫无半点怜惜同情。
那小猴子被母亲搂在怀里,可他那母亲也不过是一个怯懦的乡野女子,面对悠悠众口,哪里还有辩解的份儿?他大眼一翻,反倒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瞪着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珠冲口便道:“我没有!没去你们家,更没碰你的破书!”
“你!”云靳大怒,指着他道,“论起辈分,好歹你也要叫我一声叔父,如今竟敢这么没大没小!你惯会扯谎,碰了自然也说没有,我看我那部《论语》和《春秋》定是你弄污的!”
“就是,我看也是。”那泼辣村妇连连附和道,“我亲眼瞧见,他晌午那会儿在村长家外面转来转去,贼眉鼠眼没个正样儿,一看就不安好心,真是个有娘生没爹教的臭小子!”
沈百翎听到此处,已经明白了大半。李氏平日里帮他照料母亲,他虽不曾当面道谢,心中着实感激,现下见那村妇说的如此不堪,那些村民竟没一个驳斥的,不免有些生气,偏要帮上一帮,于是提高了嗓门说道:“你们这些人,无凭无据,仗着人多欺负孤儿寡母吗?今日晌午小猴子分明是在我家后院胡闹,还糟蹋了我好些药草呢,这位大婶这么说,可是让他找个借口不赔我不成?那些药卖给货郎少说也能赚一贯钱,他不赔,难不成要你来赔?”
李氏和云天青并周遭一众人听了这横里插入的一番话,顿时满脸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