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踏入屋门,便是一股凉风迎面扑来。沈百翎向屋中略一打量,便见屋角放着几个木盆,盆中堆满大块白冰,也不知从何处弄来,一股股凉雾自冰上袅袅升起,散发出阵阵凉意。
乌蒙灵谷四季如春,从未有过盛夏炎热,是以村民家中从不需冰块等物,沈百翎微感诧异,心道,无忧不是说师父身子不好,怎么屋中还凉森森的,岂不是愈发加重病情,
正思忖间,里屋已传来一阵咳嗽,许是听到了沈百翎的脚步声,接着便听韩黎的声音隔帘传来:“外面是谁?”声音虽不轻微,却透着一股子衰弱之气。
沈百翎心中担忧更增,忙掀开布帘走进去,先躬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口中道:“师父,是无殇回来了。”说着抬起头来,谁知看到面前那人模样,不由得大吃一惊。
只见榻上斜倚着一名瘦削老者,须发斑白,老态龙钟,望着他的两只老眼也是浑浊不清,哪有往日里一丝的精气神,只两腮上红通通的,宛如搽了胭脂,又像是酒醉后一般。距离上次与师父作别并不很久,沈百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韩黎竟变成了这幅模样,不由得惊道:“师父,你怎么……”话未说完心里便是一阵难过涌将上来,暗道:师父才不过人到中年,如今看来竟比先前老了有几十岁,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莫非是上次受的伤还没痊愈不成?
“是无殇啊……”韩黎微微阖上眼皮,过了半晌才低声道,“屋里燥热得很,把冰盆再挪近些。”
沈百翎游目四顾,看到里屋内盛着冰块的木盆比外间还多了好几个,心中疑惑更多。初始屋中尚觉凉意沁人,待久了却只觉得仿佛冷风渗进了骨子里,若非他功力已有根底,忍不住便要打战,也难怪韩休宁宁愿站在屋外与百里无忧说话,只因为屋里着实冻人。屋中如此寒冷已不寻常,韩黎却仍说燥热,沈百翎皱起眉头,只觉得十分蹊跷,但不愿忤逆师父,还是将墙角一个大木盆挪到床前。
韩黎这才吁出一口气,示意沈百翎在榻边一张椅子上坐下,这才缓缓道:“你怎么才去了几个月便回来,可是想念你爹娘了?”语气里多了一丝责备之意,“男儿志在四方,我让你多去外面走走看看,是为了你以后着想,你怎么反倒不识师父好意……咳咳,咳咳……”
沈百翎忙垂下头答道:“并非如此,是徒儿在外面听闻了一些事,对我们乌蒙灵谷很是不利,所以赶着回来告诉师父,也好早做防备。”
韩黎抬起眼看向他,见他神情不似作伪,脸色这才略有好转,问道:“是什么事?”
沈百翎见师父这场病气势汹汹,实在不愿教他多思多虑影响病情,只得将厉初篁的意图略略提了几句,至于此人如何威胁自己和玄霄师弟一事则避而不谈,末了又劝道:“师父不必太过担心,乌蒙灵谷有女娲娘娘留下的阵法保护,他们也没那么容易得了好处。”
韩黎不等他说完,已微微摇首叹道:“我早有所觉!若不是现□子不好……唉,岂能容这些恶徒窥视女娲娘娘留下的封印!”说着又咳嗽起来,一张老脸越发涨的血红。
沈百翎忙从桌上端了水杯递到师父手中,韩黎一饮而尽,喘了口气又道:“你有所不知,几个月前虽有女娲后人帮着抑制了封印中的煞气,但经此一役,我们二人都损耗极大,我本想着将养些时日自然会渐渐痊愈,却不曾料到那股炎煞之气竟深入肺腑,后来……我又去了冰炎洞查看过几次,渐渐地那股煞气便翻涌不住,每每发作,只觉周身如被火灼,休宁这孩子只好想法子弄了这些冰放在家里,但我心里明白,这不过只抵得一时,这伤势只怕好不了啦……”
沈百翎忙道:“师父吉人天相,怎么会……”
韩黎微微一笑:“你出去了一趟,倒是学会了中原人那些奇奇怪怪的话。什么吉利不吉利,自己的身子谁能比我更清楚,只是我死了不要紧,女娲娘娘留下的封印和村里这些人若是出了什么事,才真叫我死了也不能安心!”说到后来,又是眉头紧锁,满脸愁态。
沈百翎倒也对他的心思明了几分,族中巫祝本就不多,功力高深者更是凤毛麟角,韩休宁年纪幼小,虽天资聪颖却毕竟年纪幼小,不曾经事,难以撑起整个灵巫族,况且冰炎洞中那柄焚寂剑封印不稳,还被厉初篁这般的狠角色暗中窥视,怎么能教韩黎安心。
果然韩黎又道:“咱们灵巫族虽然世代守在谷中,但我也常派人出外行走,早就察觉有一股势力暗中打探乌蒙灵谷的事,对冰炎洞更是极为关注,那时我心中就很是不安,有心找出这些贼人却难以办到,好在咱们一族有女娲娘娘庇佑,这些年也没出什么乱子……”他叹了一口气,歇息了片刻续道,“可如今我没有几天可活,心中挂念着这些事,总是忧心不已。休宁这孩子心性浮躁,修行上从不肯用心,年纪又这么小,若是我……她有朝一日继任大巫祝,可能把全族人的性命时刻放在心上?又能否守得住冰炎洞……唉,我当真放心不下!”
沈百翎沉吟一会儿,忽然道:“师父,休宁并非难堪大任,只需多加琢磨定能不负师父所托。你先好好休养,我既然回来,自然会帮着你好好照顾休宁,她现下也长大了,自然不会像小时候那般胡闹,你只管放心。”
韩黎听到他郑重其事的这一番话,眼中终于透出一丝宽慰之色,微微点了点头。
从韩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