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风声、脑中烦杂,似乎都在那一瞬停滞。
玄震呆呆立在地上,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那女子眉头蹙得更紧,眼波流转,眸内探究之色更浓了几分,只见她丹唇微启,还不及开口,身旁那只貘妖将军归邪已忍不住失声叫道:“这不可能!族长,这小子……他分明是个人,怎么会是我梦貘族的……”
族长!玄震眉尖一跳,凝视着那女子的目光中不禁多了一丝惊愕,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娇艳妩媚的一个女人,竟会是那许多凶猛妖兽的首领,只是看归邪对她那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却又由不得他不信。
那女子亦是目不转睛地凝望着玄震的面庞,自绯红如流霞的广袖中抬起一只如玉般莹白细腻的手掌,归邪一见她这个举动,忙低下头不再说下去,连手中指着玄震喉间的那杆金枪也慢慢垂了下来。
只听那女子缓缓道:“幻瞑界的结界乃是我亲手所设,其上满布妖力,更设有种种禁制,若非具有我族血脉者,绝不可能轻易穿过它到达此处。这结界向来是历任族长设置,便有一丝异动我也能察觉,为的便是阻挡那些妄图染指幻瞑界、在我旋梦城作乱之辈……想不到今日,竟会让一个看起来与人族无异的……你闯了进来。”
玄震默然不语,只是定定望着她,静静聆听着。身后、头顶,那片光壁上紫黑淡光来回流动,映照着地面三张面孔,瞧着说不出的诡异。
那女子又顿了片刻,眸中那一抹流光渐渐沉郁,面上那丝讶然也渐渐敛起,恢复成片刻前那不见半点情绪波动的模样,续道:“你……虽然身上并无半点妖气,但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绝不是外围那些愚蠢而又普通之极的人族……若是那些人靠近此处,早已被结界上所附的妖力灼烧致死,可你却是丝毫无碍地到了旋梦城中,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静默,在这片不大的空间渐渐蔓延。那女子讲完那番话后,便不再多说,只垂袖敛衽立在原地,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若有所思地望着玄震,但目光却好似穿过了他,望向了不知名的虚空。
归邪收起长枪后,便十分自觉地走到了那女子的身后站定,他身材壮硕高大,比那女子无论是横是竖都要多出一截,是以玄震看得清楚,自那女子话音落毕,那张原本还算英气勃勃的面孔便纠结成了十分扭曲的模样,时不时还要投过来一个怀疑又难以置信的眼神。
但那些对于玄震来说,都已算不得什么。此刻他的心里,正是一片惊涛骇浪。那女子所说的一字一句,他似乎都听懂了,但是又宁愿自己什么都没有听明白。
他低头,看着自己,一身蓝白道袍,虽处处破损、狼狈非常,但袖角处绣着的四朵浮云卷着一柄仙剑的印记却仍是清晰非常,明晃晃地映入眼中,瞧来却让他一阵恍惚。
“在琼华派修行十九年,我……分明是人……如今又怎么……会是妖?”他喃喃自语,握着春水的手指紧了又紧,“这柄剑本是为救人除害而执,现下你却告诉我……我根本没有拿起它的资格?你又是谁,凭什么要我听信……你的一派妖言?”
那女子哼了一声,那声音虽不高,在这片寂静中却十分响亮,只听她冷冷笑道:“信与不信,全在你。我婵幽身为这幻瞑界之主,何必为了你的身份在这里纠缠不清?”虽如此说,但那双妙目却仍是在玄震面上扫来扫去,似是有什么事梗在心头,不吐不快,过了半晌又道,“我梦貘一族自千年前发现此处奇地,此界别有洞天不说,更是灵力充溢,是以全族定居至此,再不曾离开。若说千年前还有什么血脉流落在外传承至今,我是决计不会相信的,那么,你只可能是……是她的儿子。”
她又是谁?玄震脑中一片混沌,只觉得这自称婵幽的妖界之主话中大有深意,忍不住脱口强辩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但我玄震自十九年前拜入琼华派的那天起,就以修道之人自居,以除妖卫道为己任,此间种种早已深刻心中,绝非你三言两语便能够抹消!”
“呵……”婵幽又是一声冷笑,忽地欺身上前,玄震只觉眼前红影一闪,一阵香风扑面,那张冷如冰的玉颜已到了跟前,丹唇微翘,带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广袖微扬,十指尖尖已是朝着自己抓了过来。玄震待要挣脱,却察觉一股强大的妖力笼罩上来,如一张巨大的网,将自己牢牢缚住,周身冷汗涔涔,却是一动也不能动了。
玄震心中大骇,想不到这妖界之主看似娇弱,却是如斯强劲难敌,不过一挥袖一动足,自己甚至不曾拔剑已是难以招架。看婵幽那副粉面含威的神态,也不知落入这妖女手中,自己将会被如何发落,玄震眉头紧蹙,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无论这貘妖怎么严刑拷打,自己也不能做出半点对不起师门的事。
婵幽看到他面上坚定神情,不过一转念便想透了他脑中所思,俏脸微沉,冷冷道:“你以为我会折磨你、杀了你,便如和你一同闯入我幻瞑界的无耻人族一般?可笑,婵幽自问不曾做过什么祸害人族之事,反倒是那些人族,登堂入室、大肆杀伤我族貘妖,怎么在你眼中,梦貘一族竟还比他们更可恶了不成?”
玄震嘴角抽动一下,待要开口,却无奈地发现,自己竟是连动一动舌尖的力量都没了,只得淡淡看着婵幽,以眼神传达着内心的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