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尽的风,从天地的尽头而来,旋转着,呼啸着,不时轻轻触着面颊。红色,白色,在眼前交织成扭曲的色彩,鲜艳的液体顺着手指缓缓流淌而下,在净白如玉的腕上、臂上蜿蜒出殷红艳丽的纹路,无声无息地没入灌满了风的衣袂。
……血?
玄震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仿佛在看着一件陌生的器物。依旧是修长而骨节精致的轮廓,但为什么……为什么沾满了鲜红的血,甚至指尖还残留着一丝……熟悉的温热?
脚下那又是什么……不,应该说那是谁……熟悉的蓝白道袍,熟悉的剑鞘,熟悉的……
玄震的目光缓缓挪过那尚还温软的身体,一寸一寸,爬上那人的面庞。
是玄霆……脑中有一个声音似乎在这么告诉他。但玄霆又是谁?……是宗炼师叔的徒儿,是自己的……师弟……
他为什么躺在那儿?为什么一动也不动,就好像……死了?
思绪是从未有过的杂乱,每一个念头出现时仿佛都带着迟缓的吱呀声,一点一点呈现在脑海里。玄震轻轻摇了摇头,想要甩掉脑中那些无形的包袱,但这注定是徒劳。面前摇曳不定的青丝空隙中,眼角瞥到的一大块血色,让他终于停止了这些无用的举动。
玄霆的胸口……为什么会破了一个洞……血流了好多……
指尖穿透什么柔软而坚韧的东西时的那种快·感,那种带着血腥气的热流喷涌在手上的温暖,仿佛又一次在手指间重生。玄震怔忪地垂下眼光,再次打量起自己的那只手,一道暗光在紫红色的尖锐指甲边缘闪过,犹如刀锋,几欲划伤他的眼眸,更似暗夜里的一道流星,划过他的脑海。
啊,对了……原来是这只手,穿透了玄霆师弟的胸口,这些血也是……
一丝找到了答案的欣喜,掠过早已麻木的心房。玄震看着自己的手,缓缓在眼前翻转着,查看着,却忽然顿住了。
……换而言之,原来竟是自己……杀了玄霆,杀了自己的……同门师弟?
如幽魂般游荡在这片紫红色天地间的风,骤然大放。狂风凛冽,呼啸声犹如鬼哭,但玄霆却分明在这猎猎风声里,听到了一声依稀的惨笑。
谁……是谁在笑?
他隐隐约约地想着,耳畔却又传来一声呼喊,但那声音隔着风声,隔着脑中无数纷乱的杂响,竟是那么模糊:“……大师兄……你疯了吗!?”
疯了?谁疯了……自己吗?
耳畔那惨笑声越来愈清晰,简直好似响彻脑海,夹着那一团混沌杂乱,让玄震痛不欲生。他霍然抬头,茫然地环顾四周,却看到原本站在近旁的那一圈看不清面容的身影,随着他的举动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几尺。
他们为什么要后退,是在躲避自己?玄震茫然地想着,只觉眼前仿佛隔着一层纱障,看什么都好似雾里看花,朦朦胧胧。但那些模糊面容上的恐惧却几乎化作了实质,仅凭感觉都能察觉得到。
一个声音在脑后讥讽地回应着自己:对啊,他们当然要恐惧……因为他们的大师兄,玄震已经疯了,他若非疯了,又怎么会杀掉自己的同门师弟呢?
那笑声愈发凄切,飘渺中带着一丝冰冷,却教玄震察觉出一丝熟悉。他低头看向自身,这才找到了笑声的来源,原来那发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啊。
疯了……他当然疯了!一个好端端的人,转瞬之间就变成了一只妖,一个原本活的肆意的妖,竟做了一个误把自己充作人族的梦,还一梦十九年,多么可笑,多么可悲,他怎么能不发疯呢?
当了十九年的人,从少年到青年,师长如父,恩重如山,同门友爱,亲如手足,如今却全变成了一场幻梦,梦醒时分,却是自己负了师尊的期盼,有辜师门的恩情,甚至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手足!
忘记了自己原本的妖身,忘记了杀母的仇人,甚至认贼作父,拜入了专门杀妖的修仙门派,将过去全部抛弃,与仇敌共处一派,甚至恭恭敬敬地将他们当做了长辈,更将杀妖救人、与妖为敌的戒律当做了心中恪守的准则,甚至不惜杀死了无数自己真正的同族!
玄震几乎要大笑出声了,怎么会有如此可悲的人,怎么会有如此可笑的妖?
妖怪的孽种……
耳际似乎还响着那同门却不甚熟识的少年口口声声叫嚷着的话语,鼻间更缭绕着比烟比雾更加浓郁的血腥气,那是人族的血味,还是妖族的?
孽种……
若他们知晓,自己尊崇了十九年的大师兄原来竟也是个妖与人生下的孽种,却不知会作何感想?
……大约是会顿时变了脸色,恨不得像杀死其余那些妖孽那样将自己毙于剑下罢?大概还会在自己死后,踹着自己的尸身痛斥一句“这便是胆敢潜入名门正派的妖孽应有的下场”罢?
呵……
风仍未止息,几缕飞扬着的发丝黏在了面上。玄震伸手去拂,方碰触到面颊掌心便觉一阵湿冷。
妖,竟也是会哭的啊……他唇角勾起的那抹悲凉的弧度更盛了些。难道不是如师尊所说,那些妖孽素来都是凶狠残酷,没有一丝温情么?
他站在原地兀自发着怔,那边一众琼华弟子却早已乱作一团。死去的玄霆与门中一般弟子不同,乃是承天长老唯一的亲传弟子,在琼华派亦是被悉心栽培的拔尖人物,如今他这一死,承天长老这一脉失了传承不说,昔日琼华花费在其身上的心血亦尽数付诸于了东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