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周水有电话进来,两人下了车。陆通先回了诊所,周水接通电话。里面是杜胖子的声音,听到老杜的电话,周水想起杜胖子夫妻没来。
杜胖子在电话里说:“昨天白老和我联系过了,非让我和杜绢妈搬白宅去,推都推不掉。这不,正搬家呢,去不了诊所了。”这事白老征求过周水的意见。周水一忙就把这事忘了。老杜夫妻烹饪是把好手,所以周水也是求之不得。
挂了电话,周水回到诊所。看热闹的群众也都散了。走近门口,诊所里竟传出一个男音的哭声,不是抽泣,而是痛哭,甚至是嚎啕大哭。周水吓了一跳。仔细分辨了一下,不是陆末父子,更不是爸爸和义父。周水心里骂了一句:“靠,这是谁呀?真会选时候。”
周水紧走几步,推门一看,竟是陆通的父亲陆哲。周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这时候,严谨和陆通正在解劝陆哲,小梁和杜绢偶尔也弱弱的插句话。白老坐在陆哲对面,中间隔张脉桌。见周水进来,大家仿佛松了口气。
马姐在针灸的床上坐着,看见周水进来,她使了个眼色,走过来抻一下周水袖口,两人一起出去,周水小声问马姐:“咋回事,听着怪瘆人的。”
马姐轻声说:“咋回事儿我也不清楚,我把他俩人的对话学给你听?”
周水说道:“哪俩人?是我义父和陆哲吧?”
马姐说:“嗯,你不是让我招待陆哲么?我把他引屋里来,泡了一淋茶,我俩一边喝茶,一边天一句地一句的开玩笑。一会儿白老进来了,我得做个介绍哇,哪知这两人一对眼,就木雕泥塑似的定在那儿了,足足有五、六分钟。”
周水心中暗道:陆哲在暗处,义父在明处,陆哲知道义父,但义父不清楚陆哲。从汉华公司出来的第一时间就应当把情况告知义父,这一忙就忘了。
周水正想着,马姐又说:“陆哲最先说话,就三个字:钱丢了。白老说钱没丢,我偷偷的拿了出来。然后陆哲就嚎啕大哭,这不,就是这个样子,剩下的你都看见了。”
话说道这儿,周水心里略略的有些不痛快,这情绪是针对义父的。不管内情如何,义父的举动实实在在的伤害了陆哲。就算你救过他性命,也不能成为自辨的理由,错在义父。
周水的性格光明磊落。颇有古人侠义之风。马姐的话说到这儿,周水再把上次和陆哲的一席对话加以印证,事情就明了了。
周水进了屋,这时陆哲也止住哭声。周水暗中叹了口气,义父毕竟是尊长,也不好指责。周水也不吭声,找个地方坐下。低垂着头,一时间屋子里鸦雀无声。
这时白老咳了一声,打破沉寂,说道:“三十年了,那会儿我还年轻,四十来岁的样子。那时一天只有一趟进城的班车,我一路从干校跑到医院。医生说必须开颅,我用针扎了她四肢的几个穴位,反映正常。这这说明出血点并不在头颅两侧,而在脑干。当时最先进的检测仪器,也就只能照个黑白片子,出血点的定位基本上靠猜。脑干出血就算发生在今天,也是九死一生。说实话,作了手术也只是头上多几个洞而己,最后还是死路一条。我之所以极力反对手术,也是想让她安安静静的走,就别受这份罪了。”
大家都默默的听着。周老整个过程都在,半闭着眼,似乎这事从头到尾跟他没半分关系。白老说到这儿,周老突然睁开眼,说了一句:“若是我,也这样。”
白老看一眼周老,两眼里竟流出泪来,低声说:“谢谢贤弟,有你这一句话,老哥死而无憾。”
其实白老这三十年来也一直受着内心的折磨,每当想起这件事,心里就会冒出这样一个念头:万一西医能治呢,总之是个死,为何当时不试一试呢?这个念头煎熬了白老三十年。周老说这六个字。等于把白老从心狱里释放出来。
白老又接着说道:“医院里当然不会让人等死。他们逼着我写方子,当时小陆在,我们爷俩情同父子。我写好了方子,把方子和钱装在一个帆布军挎里,给了小陆。医生们都在场,见了我的方子他们才散了。我借着小陆上厕所的功夫,把方子和钱拿出来。我写了个字条放在包里,到今天我还记得:师母的病无药可医,万般无奈出此下策,见字立还,不要再来医院,待师母下葬之后,再述详情。切切。”
这时陆哲双眼大睁,一时也怔住了。隔了一会儿,他转身跟陆通说:“那个军挎还在,放在家里的衣柜顶上。你把它取来。”
陆通应了一声,扭身去了。陆通走后,大家沉默着。尤其是白老,现在才知道,这事对陆哲的伤害竟如此之深,也是满怀歉意。
时间不大,陆通回来了。他手里拿一件满是灰尘的军挎。这种挎包几十年前曾风弥全国,尤其是军工生产的,比现在所谓的国际大牌可牛气的多了。
陆哲接过挎包,打开来,倒拎着两个角轻轻一抖。一张纸片飘了出来,这纸是从老式的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一边呈锯齿状。陆哲拾起这张纸,看了足足有五分钟。再看陆哲呆若木鸡。
周水心说:“当时光想着钱了,这么大一张纸居然没发现。天意啊。”
陆哲慢慢坐下。说道:“当时满脑袋都是钱,满脑袋都是师母浮肿的脸,唉,这也是命啊。”
白老站起来,轻拍陆哲的肩膀,说道:“若是跟着我学医,哪有你今天的成就,万事天定,怨不得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