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决堤而下,原本鸦雀无声的三溪南面瞬时涌出伏军,神策军惨遭洪流冲淹,一个个措手不及。
曹亚之大骇,王夫南到这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君令王命,立刻率余部杀去北面,一裨将将命令传达下去,高声道:“裴贼在三溪北面守株待兔呢,快去将他们给端了!”
此时列阵于三溪北面的裴军见神策军从上游被大水冲下来,遇一个杀一个,鲜血混进水里,一路往下,厮杀声此起彼伏。环境恶劣,又是深夜天晦之际,神策军不谙地形之优劣,几乎一直处于被动态势,曹亚之见状忙令人回撤,但哪里还撤得回?
湿漉漉地与裴军拼杀了几近一夜,待到曙光来临时,战场才终于平静了下来。
水声潺潺,血迹很快被冲刷干净,裴军全部被歼灭,神策军也是损失惨重。打扫战场清点人数时,王夫南在水边坐下来,默不做声地刷脱下来的铠甲。
“曹中尉不见了!”、“应是昨夜见势不妙自行撤回去了,真是害死人!”、“大将,曹中尉如此一意孤行下去,神策军早晚要被葬送的,某等可不想因此而无辜丧命!”将士们义愤填膺,王夫南却表现出了意外的平静。
冷硬铠甲怎么都刷不干净,他掬水洗了把脸,腕上的刀口子却还在渗血。阳光一点点铺下来,四月的天已经不冷了,按照一贯的作风他应当拿出药膏来涂,但这次却没有。
部下见他一言不发,知他心情很差,就不再问了,只默默报上伤亡人数,王夫南这才起身折回营内。
没料回去之后曹亚之竟大发雷霆,王夫南一问,听说他竟是将情报兵给杀了,罪名则是刺探不力致我军深陷埋伏。越州土团军的长官忍无可忍,和曹亚之吵了一架,亦被拖出去杖责。
总之曹亚之将罪过悉数推到了旁人头上,自己则毫无过失,上报的军情更是只报喜不报忧,并借口军粮不够,要求府仓进行粮衣拨给。
征讨叛军之战,从计划中的速战速决,硬生生拖到了五月份。
春征结束,许稷将两税并附加税等妥帖收好,费尽心机从延资库抠了一部分出去犒劳辛苦的边军,又将盐利彻底划进了度支。与此同时,举国的缩减佛寺改革,也到了最激烈的时候。
许稷忙得要命的同时,也被一众人恨得牙痒痒。政事堂几个老头子担心她被人暗算,遣派了南衙几个骁勇壮汉跟着许稷,防止她上下直的路上被人杀了。
这一日延英殿议政,东西枢密使、三省长官、内侍省马承元、神策军陈闵志,包括许稷、练绘等人都悉数到齐。
一堆破事扯完皮,小皇帝问:“佛寺的事情呢?眼下进行得怎样了?”他说着看向练绘,练绘遂将折子递上去。
马承元接过来一翻,寡着脸丢给小皇帝。小皇帝一看,惊讶地说:“新增了这么多税户与土地呀?许侍郎,都是你的功劳哪,倘若不减佛寺,朕还不知道有这么多逃户和土地在佛寺挂着呢。”他满脸喜悦,天真地想要给许稷嘉奖:“许侍郎快说要甚么奖赏!朕都给你!”
“陛下既然这样说了,就容臣说一二句心里话吧。”许稷一副“没睡好所以都不要来烦我”的模样,霍地掏出一大把恐吓信件,跪坐在地上一封封拆开,百无聊赖地念起来。
恐吓信中言辞十分恶劣,基本是将祖宗十八代都咒骂一遍,之后又扯上断子绝孙这种恶毒的话,再不然就说要下十八层地狱云云,更有等不到来世报的,说马上就找人弄死她等等。
小皇帝听得目瞪口呆,一众人也不知许稷要搞甚么鬼,都猜她是故意卖可怜想要博个什么大奖赏,于是东枢密使鄙夷地说:“世人重佛,你打算毁佛寺时起就要做好这般准备,眼下到陛下这里来哭可怜算甚么事?真是可笑。”
“陛下,臣太自负了,原以为被咒骂一两句就完了,没想到如今这程度。”许稷悔不当初地说着,又叹气道:“臣近来深感命不久矣,请陛下容臣离开西京去江淮避一避。”
小皇帝震惊地看向她,她说话时满脸疲色,配上那灰白头发,看着好像真的气数将尽的模样。小皇帝忙说:“卿万万不要说这样的话!你要去江淮散散心朕肯定是允的!朕听说江淮佛寺本来就少,如此激进之辈恐也少得多,你那到那边或许也安全些……”
许稷请去江淮,出乎宦官意料,也同样让老臣震惊。她可削减了脑袋往上钻的人,怎么可能这时候避去江淮?
马承元静观其变,倒是右仆射说:“许侍郎一走,度支、盐铁事宜怎么办?”
“又不是不回来了,问这做什么。”李国老不耐烦地说,“郎中、仆射难道都是摆设吗?”
右仆射说:“话是这样说……不过许侍郎也太自在了吧,跑去江淮散心还能领俸禄。”
右仆射存心和许稷过不去,许稷却顺水推舟:“仆射误会了,下官并没有要离开盐铁度支的意思。”她略略挺直腰背:“下官去江淮,一是出于私心想避一避这咒骂,二则是为扬州漕运。”
小皇帝顿时来了兴致:“扬州漕运怎么啦?”
“扬州乃漕运要冲,但城内官河年代久远,雨水不及补充,就常常淤塞难行,是漕运大弊,实在太影响转运效率。而转运事宜,又是盐铁使之职责,臣如今代领盐铁事,不能放着不管。臣此行往江淮,正是要解决此弊,疏浚大周之漕运。”
小皇帝对许稷所陈利弊深以为然,但他小小年纪已开始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