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让你生不如死的法子多不胜数,这不过是其中之一。
」殷横野像看一条蛆虫般俯视他。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地狱,当然,只是开端而已。
猜猜看,下一个会是谁?」萧谏纸恍若未闻,披发匍匐,眼中只余一物。
殷横野撢襟迈步,「喀喇!」一声,踩碎了炭化的断臂,忽又想起什么。
「此子不除,余患无穷。
」袍袖微扬,指风贯穿倚柱调息的聂雨色头颅,矮小苍白的青年侧倒之际,兀自挂着错愕神情。
萧谏纸费尽千辛万苦爬到焦尸旁,顾不得烟气灼呛,将不成人形的谈剑笏抱到怀里,蓦听一声颤哼,那张焦烂的脸孔上绽开一道血缝,谈剑笏竭力抗死,竟未断气。
「台……台……」「我在!」萧谏纸血丝密布的眸中掠过一抹狂喜,可惜以「龙蟠」之智,这份惊喜委实太短。
重伤至此,救无可救,最大的慈悲就是给他一个痛快,免于继续受苦。
老人屈指向其咽喉,手至中途,却难成爪。
谈剑笏目不能视,困难吞咽着,奋力道:「贼……可杀……浮鼎……剑……」痛苦太甚,语声又低下去。
萧谏纸知他孑然一身,无徒无友,妻子亡故后,于世上再无牵挂,谁知灼身剧痛之下,台丞副贰仍是一般的多话,万般艰难地剐咽焦喉,又嚅嗫道:「属……属下……房……柜……疏……」青苎村妖刀冢的惨事,谈剑笏始终未忘,不但掏腰包应付旅资,派院生中干练忠直、老于世故的乔装改扮,往石溪县察访,大半年间收集了三百多份画押口供,包括石溪知县沈其元的亲笔书状,拼着乌纱帽不要,也要指证鹿彦清一伙的恶行。
谈大人试探过老台丞之口风,见他于此事不置可否,怕牵连上司,没敢请皇后主持公道,自写了奏疏,打算绕过台丞、抚司,乃至镇东将军慕容柔,上京告此御状。
他乃是器作监出身,文章本非所长,字斟句酌涂涂改改,稿子誊了一半不到,还锁在房间的五斗柜里。
萧谏纸于院中多有耳目,早已获悉。
听他忍死分说,才知谈辅国亦有未了的心愿,一径点头。
「我将奏疏写完,着合适之人呈交刑部,务还青苎村公道,教鹿彦清等俱都伏法。
」谈剑笏喉舌、颜筋等俱已焦烂,便是想也说不了太多话,即使剧痛失神,闻言眸底仍掠过一抹黯光,足见欣慰。
萧谏纸几不忍看,又无法下手,心底茫然,忘了他已难言说,喃喃自语:「你……还有什么心愿,有什么未了之事,我给你办。
什么都行,再蠢、再荒谬可笑的都行,我一定不骂你,不笑你蠢,一定……给你办妥。
」但谈辅国真干过什么蠢事来?他这辈子最蠢、最荒谬的,就是信了你萧谏纸啊!老人连吐息都像剐着自己,恨不得让狗活吃了心肝,兽牙碾着脏腑,嚼得唧咂有声……是那般痛悔并深恨着。
而怀里始终不肯断气的谈剑笏,像直视他所有的罪愆与脆弱,一锤又一锤地粉碎着老人的信念。
明明……明明是何等剧烈的痛楚啊!忍这般苦,是等我给个交代么?「你……想问,方才老贼说的那些,我是不是都做过,是么?」谈剑笏似想开口,形似唇鼻的那团焦烂动了动,终究没绽出声。
「你想问……操纵妖刀,在灵官殿、水月停轩、烽火连环坞杀了这么多人的,究竟是不是我?」「你想问,煽动手无寸铁的流民围山,令他们暴露在铁骑刀枪之前,以为膏壑的,是不是我,对不?」「你想问,做了这些罄竹难书的恶行之后,我为什么还能睡得安枕,还能在人前装出一副道貌岸然,还能厚颜无耻训人子弟,以士人表率自居……」老人语声怆厉,如困兽垂死伤人,带着自残似的讥诮张狂:「是不是,辅国?」他为这一刻已准备了许久,虽然起初并不是为了对谈剑笏言说。
无数次午夜惊寐,萧谏纸从千夫所指的恶梦中醒来,梦里每张面孔或怨毒或鄙夷,带着难以反诘的义愤袭来。
老人逼自己一句句回想,一句句抗击,才能坚持恶道,往下走去。
但谈剑笏只闭了闭眼,才又勉力撑开,涣散的灰眸仍向着老人,似欲聆听。
萧谏纸彷佛被狠抽了一鞭,满腹的激昂顿失着落,只余说不尽的空虚寥落。
大凡谈辅国能听懂的道理,往往须在三句话里说完。
若逾此数,台丞副贰便难以消化,常被萧谏纸拿来揶揄,以为谈资。
「你脑子既不好使,何必折腾自己?」台丞冷哼:「少问多听,听不懂便罢,多省心。
叫人给卖了,也不难受。
」「台丞,我以为道理都是简单的,三句话尽够了。
」谈剑笏难得反口,显是真觉委屈。
萧谏纸斜乜着他,冷笑不绝,就有你这么贱的,想放你一马,还自个儿凑上讨打。
又寒碜碜问:「三句话能说清的叫道理,那说不清的叫什么?」「叫辩驳啊。
」紫膛汉子想也没想,冲口便答:「心虚之人,才须辩驳。
属下一直是这样以为。
」言犹在耳,不敢与他黯淡的眸光相对,垂肩颓坐,「那些事,都是我……」却被打断。
怀中的谈剑笏意义不明地嚅嗫着,分不清是呻吟或欲语,不知还余几分清明,生命似将走到了尽头。
萧谏纸不欲留下遗憾,为他抚阖眼皮,咬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