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为了翻本,借了黑庄的银子,即便是到阴曹地府,也只得硬着头皮走上一趟了,俩人提着灯笼走到林子深处,四顾尽是荒烟衰草,苍松偃柏枯蔓层层,其间云笼雾罩,白昼里也不见天日,真是好一个猛恶去处。
夫妻两个依照古法,一边走一边用灯笼照视搜寻,嘴里不断向孤魂野鬼念叨着:“此处空有薄酒纸钱,却奈何无人领享,弃之殊为可惜……”
如此找寻了一阵,阿二见荒草间露出一具枯骨,大概死了许多年月了,身上衣服都快烂没了。
夫妻俩不但不怕,反而急忙上前拽住枯骨,欣喜惊呼道:“深夜荒冢间何等寂寞,大哥既然在此空闲无聊,不如到寒舍小叙片刻,我夫妇自当备下美酒纸钱款待,咱都是一家人不用见外……”
说话的同时,阿二就把枯骨脖颈上的头颅拽了下来,扔进二姐所挎的篮内,又拿红布盖住。
二姐装腔作势地对阿二说:“当家的且慢,大哥下半截还躺在草丛里,为何扔下不管?”
阿二则假惺惺地答道:“你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吃酒有嘴就够了,根本用不着身子,何况下半截累赘,我看暂且不必带了,这良宵苦短,咱横竖先请大哥到家吃了酒,回来再将尸骨配上不迟。”
深夜荒冢间再没有第三个人了,夫妻俩一问一答,却像是说给死鬼听的,说罢提着篮子急匆匆回转,进屋倒插了房门,恭恭敬敬把那枯骨的头颅取出,端端正正摆到桌子上,旁边放的无非香烛淡酒等物,都是祭祀阴魂时使用的供品。
夫妻俩各有分工,二姐忙着到灶下支锅烧水,那锅里围着一圈三十六根竹条,每条上依花会名目做了相应的记号,倒了半锅水,便开始添柴生火。
这时阿二则坐在桌前陪那头颅说话,那头颅在野外暴尸已久,皮肉即便没腐烂,也差不多该被野狗舔净了,但脸上就像干尸一样,头骨外边的皮还有几成,犹如枯腊。
阿二对那“捡骨问鬼”的古法深信不疑,一个劲儿跟桌上那死人头颅套近乎:“大哥是何方人氏?生年几何?哪年哪月下了阴世?活着的时候做何贵业?”说了半天见那死人头颅毫无反应,便又诉苦道:“大哥且听我说,小弟我和浑家近来运气不好,生意周转不开,学人家买字花捞金摸银,怎奈机缘不就,每次皆是水中捞月有去无换,到头折光了本钱,急得没出豁,只能去投河上吊了,大哥你既是地方阴灵,想必能够知闻城中转天所开字花的名目,不妨说与小弟知道,小弟若能获中,定当为大哥选择风水宝地修坟造墓,家里还要供上大哥牌位,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炷香,趁现在无人在侧,不妨明言相告……”
阿二说到这里,便趴在桌子上,把耳朵贴近那死人头颅,仔细去听鬼话,听了半晌毫无动静,就责怪道:“大哥你可真是矜持,跟我还这么保密,咱们兄弟不该如此。”随后接着支起耳朵倾听,如此这般反复数次,始终没听到那死人头颅发出半点声音。
此刻若有旁人见到阿二的诡异举动,觉得荒诞之余,多半会感到毛骨悚然,然而阿二却认定那死人头颅是不肯开口说话,仍旧作揖下拜不停祷告。
这时二姐已在灶上将一大锅水煮得滚沸,挽着袖子由厨房冲至屋内,气急败坏地对阿二说道:“当家的你休再痴心妄想,这死鬼不识抬举,不用些手段如何能讨到消息,且看老娘来收拾它。”然后抓起那死人头颅,骂道:“死鬼死鬼,我家的酒也给你吃了,香也给你烧了,居然一个字都不肯吐露,现在便让你到热汤锅里去滚一滚,看你说是不说!”于是拿木片塞进骷髅口内,扔到热水滚开的锅里,并继续向灶膛内添柴使火势更盛,烧得锅内热水咕嘟咕嘟作响。
阿二跟二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他蹲在锅旁不断祷告,让锅内的死人头颅行行好,尽快指示征兆,恳求道:“大哥是诚信之人,不会欺讹诓诈,肯定会暗示征兆,如若我们两口子明天打中了字花,自然要将大哥尊头用香汤沐浴,与身躯合葬一处。”
二姐插言道:“若不灵验,却要让你这死鬼身首分离,先拿这颗鸟头来下油锅。”
阿二唉声叹气地说道:“我这浑家气死孙二娘不让顾大嫂,向来是说得出做得到,小弟一贯惧内,她到时要拎着大哥的脑袋下油锅,小弟可是阻拦不住啊。”
夫妻两个守着锅台,连唬带吓地说着话,同时用大勺搅水,越搅速度越快,最后将锅盖盖定,熄灭了灶膛里的炉火。
依着那“捡骨问鬼”的古法所传,等到鸡鸣天亮之时,把锅盖揭开,察看锅内头颅嘴里咬住的木条,木条指向哪个记号,便去买相应的字花,如此就能打中花会陡然暴富,据说这方法甚为灵验。
阿二夫妻俩按步骤依法施为,灭了灶下的火头,心中窃喜,满以为早上定有征兆,打中花会把那堆积如山的银子都搬回家中,就连这些钱怎么花都想好了,只要中了这一注,就此再不打字花了,两口子赌咒发誓,中了之后谁再掏钱打字花,伸哪只手剁哪只手。
夫妻二人想得正好,忽见锅台边缘流出血水,俩人虽是迷信甚深,但也从未真正见过鬼怪,悬着个心揭开锅盖观看,锅中空无一物,锅底破了个大洞,那死人脑袋不见了踪影,夫妻俩相顾骇异,寻思着要出事了,把家里都找遍了,却不知那枯骨头颅跑到哪里去了,那离了腔子的脑袋也没有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