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头微笑着说,我回来的那一天,就是我功成名就的日子。
我四岁,我望着她,脑海里就出现了一个年轻美貌的愤怒青年,门板碎裂着,而主角又幻变成了我自已,我想我长大了以后,一定也要那么干一回。
而我的提琴老师,她没有实现她的梦望,她很快结婚,生了一个孩子,又被那个男人抛弃,那个男人每天都打她,打得她终于答应离婚,她不再拉琴,独自带着孩子,生活在一间小阁楼里。很多年以后,她的家人终于让她回家了,她的母亲在电话里流眼泪,回家吧,一切都过去了,我们给你找了个人嫁,你回来吧。
她回家了,可是她永远都不再拉琴了。我的最后一课提琴课,拉的是《罗德二十四首随想曲》第24页,allegre,我永远都记得。
我没有想到,长大了以后,我真的成为了一个愤怒青年,像她那样,重重地砸门,可是我与家庭绝裂,我微笑不起来,我每走一步,眼泪都洒在地上。
只有真的离开了家,才知道,做一个愤怒青年的代价,是那么地惨重。
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可是我多么希望是一场梦啊,我可以在梦醒以后,把眼泪擦干,一切都回到从前,像我的童年,只要给我一架玩具飞机,我就可以飞。
于是我希望我能够在梦里回家,可是我梦不到,每天早晨,我的眼泪都会把枕巾弄湿,可是我回不去。我可以控制自己的梦境,可是我的梦不让我回家,我一直都在幻想,我可以回家。
而我一直带在身边的,电脑和电话,还是我爸的爱。
如果不是大厅里竖着醒目的no tips的大牌子, 我真要掏出点什么来表示我的兴奋了。我以前在自己的小说里说念儿从海口回来就有了掏钱包的恶习,现在我有些明白是为什么了。
我回房间拿了几本杂志就又下楼了,去海滩。
我看到很多人在太阳下睡觉,他们睡得很香甜,我很高兴,如果每个人都睡得着,吃得下,不需要酒精和药,多么好。
我走了很远,才找到一张空床,我躺上去,舒展了自己。太阳多么美,伞都是多余的,我听着海说话的声音,心里安静极了。
我很少见到海,我们那儿只有园林,小桥小水,所以我总是不明白,阳光,沙滩,音乐,好心情,什么意思?念儿住在海口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吧,可是她说不出来,可是现在,什么都不同了。
想要享乐,是这么简单,又是这么的艰难。
我睡着了。
我把所有的饭厅都吃了一遍,我没有像在鼓浪屿时那么嚣张,请他们端奇怪的动物出来吃,这里的菜都是很贵的。
我走的那天,碰到了那个交还我手机的前台接待,我告诉他,我前几天坐在床上吃沙拉的时候,一个小蛇果滚出盘子,掉到床底下去了,我没办法弄它出来,我的手不够长,可是你们得把它弄出来,不然它会在床下暗暗地腐烂。
他笑的时候很上海,脸上出现了酒窝。
我回到广州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了,雅雅打电话给我,说,来我这儿住吧,他有事出门了。
我说不用了,我已经订了房间,我只在广州住一晚,第二天一早我就飞回去。
雅雅说你别这样,我们都几十年了,你在广州过千禧夜吧。我说我要回家去过千禧夜。
我一个人,逛了逛天河城,那个卖小猫的人还在,他已经不认得我了,我看了看我吃过饭的湘菜馆和上海菜馆,还有一些我去过但是不知道名字的菜馆,我发现我很熟广州,我去过了这么多的地方,可是我不愿意再看到它们。我不是一个广州女人。
夜深了,我叫了车,我说师傅,请载我去一个有趣的酒吧吧。
他把我带到了海印,有大湖,很多人在寒风中吃烧烤,他们都抬起头来看我,我穿着短旗袍,裸露着腿,我的鞋跟太高了。
我重新叫车,那个司机载我去了一个新酒吧,里面有一个大电视机,我看到了“美在花城”的选美比赛,他们都披挂着绿颜色的鱼网状薄纱,走来走去,我不觉得好笑,也不觉得不好笑,我不想笑。
我再一次叫车,这次我和出租车在广州游来游去,我们游得太久了,后来司机都很不耐烦了,他说,靓女,你到底要去哪儿啊?
我冷冷地说,别叫我靓女,我不是广州人,我不适应你们的语言习惯,我们去和平吧。
我看到了寻欢,他还坐在那张桌子上,像上次一样,我喝酒,他喝木瓜珍珠奶茶。这次寻欢问我是做什么的了。
我说我是一个歌女,来广州发展,想签一个唱片公司,可是他们都不要我。
寻欢说,小念,也许我能帮你。
我说,你是做什么?寻欢说,你会知道的。
寻欢又问我在哪儿唱过?我说我没唱过,但我会拉小提琴,我基础很好。
当我说自己是一个歌女的时候,我真的很像一个歌女,我穿着银色的旗袍,银色的高跟鞋,好像马上就要上台去卖唱一样。
我喝醉了。我开始呕吐。
寻欢说我需要喝一杯热红茶,然后他带我换地方,他带我去了他住的地方,我知道会发生什么,我知道,可是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他。
他把我压在身下,他吻我。我推他,我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我推他,他像一座山推也推不掉,后来我闭上了眼睛,我就看到了幸福的脸。
寻欢说对不起,然后他放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