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妙瑾隐隐感觉到那必然不会是件什么好事,而且迫在眉睫。但是,自己显然已经被隔离在事外,他并不希望自己插手。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那个宫女弄巧成拙,犯了他的忌讳。这种事情他自然不会明说,更不会交给皇后来处理。所以外头那些宫女就不明不白地被牵连,都要变成莺儿的陪葬了。
骏猊真是出了道难题。显然他是知道内情的,而且肯定已经试图劝过了,无功而返。
余妙瑾小心地打量他的神色。见他双目低垂,视线似乎是落在纸上,但鼻翼紧缩、双唇紧抿,眼神有些飘忽,显然他的注意力并不在书本上,而是在专心想自己的事情。
看似平静,却暗藏杀机。
从时间上推算,以覃柏眼里不揉沙子的性格,大概就是昨晚发生的事。现在他的情绪大概处于风口浪尖,正寻人撒气。若时此刻强行探问事由,只怕他立刻就会暴发,局面将变得难以收拾。
但是,事关后宫上千人的性命,她不得不做那个批龙鳞的人:
“皇上,臣妾有句不该说的话。”
“那就别说了。”
覃柏不动声色地回了一句:“省得引火上身。”
他的态度十分明确,没有给她留下半点余地。
但是,余妙瑾还是决定要冒险试一试。
她撩起裙摆,双膝落地,身子挺得笔直。绣满了繁花和凤鸟的华丽朝服像是一朵盛开的茶花,精致地绽放在玄色大理石地面上,无声无息。御书案上的灯光,映照在她端庄而严肃的脸上,头上纯金的丹凤朝阳冠熠熠生辉,饱满的东珠和莹润的翡翠无不彰显着主人的尊贵。
然而覃柏并没有看她,只是说道:“皇后这是何意啊?”
“臣妾乃六宫之主,管教妃嫔和宫人皆是皇后的职责所在。若是有哪个宫女服侍不周、亦或是顶撞了皇上,臣妾理当一同受罚才是。”
“这就不必了吧。皇后贤良淑德,并无不当之处。哪个没脸的来招惹朕,朕自然就要让她们知道厉害。”
覃柏终于抬起头,望着跪在地下的余妙瑾说道:
“朕说过了,此事与坤宁宫无关。”
“天下之事皆与天子有关,后宫之事也皆与臣妾有关;身居此位者,怕是不能独善其身的。”
余妙瑾虽是跪着,态度却仍是不卑不亢。
覃柏双目微合,悄悄敛去愠怒之色,却露出愈发明显的杀气:“朕从不敢自诩仁君英主,但既然皇后要做圣贤,朕又怎好驳了你的美意?”
余妙瑾听了,不禁在心里打了个冷战。
这只,只见一名锦衣卫大步上殿来,向覃柏呈上一份名单,叩首道:“所有宫女,除坤宁宫以外,共计三千零一十二人,已全部在殿外候旨。名册在此,请陛下过目。”
覃柏将那名册翻了翻,便随手往下一丢,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斩。”
“皇上!”
余妙瑾一改往日的沉稳持重,几乎是喊出来的。
“如果你想要彰显母仪天下的悲悯之心,可以同去。反正这三千多人即将同赴黄泉,也不差你一个。”
他的眼神与语气一样丝毫不带感qíng_sè彩,且冰冷刺骨。
余妙瑾心里猛然一沉。
他的态度如此坚决,就意味自己只剩下最后一种方法。
‘死谏’。
这种臣子向皇帝劝谏的终极形式,对历代君王都有奇效。这是因为敢于舍命直谏、不畏生死,对于臣子来说是表现忠诚的最高形式,等于直接贴上了‘忠臣’的标签,无论结果如何都注定了会被载入史册、被后人歌颂,而帝王在严峻的舆论压力下若是还不悔改,就会被骂作误国的昏主。
但是对于眼前这位皇帝来说,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因为他才不在乎做皇帝的名声。
就像当初迁都的时候,始终持坚决反对意见的两朝老臣、内阁首辅方笑孺,曾拦在皇帝的车驾之前,口称‘若皇帝执意要迁都,便从老臣身上倾轧过去!’。
结果,那老头就当即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肉饼。
那也是皇帝第一次对群臣们开杀戒,一下子就让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位新君不仅不太好讲话,心肠也是足够硬,并且耐心还十分有限。
然而事情还不算完。皇帝借着方笑孺一家发丧吊唁之机,向群臣们放了狠话:迁都之事没有商量的余地!若有谁想学那姓方的老头,提前打个招呼、把人数报上来,朕给你们准备个大型车祸现场,顺便还能办个集体葬礼,省得今儿死一个、明儿死一个的麻烦。
他的套路跟寻常的皇帝不太一样,但是却很有效果。从此就真的没人敢再怀疑他的耐心,而且,只要他想做的事,就没有人能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