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文武都知道,内阁那帮糟老头子坏得很。
虽然皇帝的权力至高无上,若是没有内阁的支持,就连皇帝亲自下发的政令也会很难顺利实施。
然而短短一月之内,内阁首辅大臣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于车祸,二号人物因为一篇匪夷所思的低端文章,一辈子声名毁于一旦,提前退休。剩下的四人,两个赞成,两个弃权。
从此之后,内阁便彻底没有反对迁都的声音了。
其实,像是扣字眼这种文字游戏,在文人看来就是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读书时的消遣罢了。但皇上始终热衷此道看似怪诞,实际上却用这法子将政治上的障碍一一扫除。
当然,锦衣卫办事本来也从不需要理由。同样是在政治上排除异己,覃柏的方法不过是比较另类罢了——亦或是,他根本懒得在找借口这件事上花费太多心思。
覃柏这个皇帝,既不好女色,也不好男色;从不重用宦官,也不倚重大臣,连太子也不怎么亲近。除了锦衣卫,他几乎就不相信任何人,孤独而又沉默寡言,但是不动声色地就能把这些自以为聪明的大臣玩得半残。
狴犴听了半天,笑道:“当初大哥让我去司命府查过他的底细。做人的时候呢,还是个挺本份的书生;当了河神也是规规矩矩的,按时涨水落水、布云施雨,从没干过什么特别出挑的事。怎么当了皇帝,就……突然之间,画风突变了么?”
“你查他?”
雪河瞪眼,一脸不高兴。
“背景调查是必须的啊!”
狴犴双手一摊:“当皇帝这么大的事,你真以为大哥什么功课都没做、就闭上眼随便挑个人么?”
“可是,如果履历这么平常,也不可能就因此选中他了吧?”
“那当然。”
狴犴点头说道:“他当河神也有些日子了,跟他同期当差的其他地仙山神之类,勤勉修行、工作认真的大都已经升迁了,只有他似乎对修行和升官并没什么兴趣,有点不求进的意思;倒是经常化身成一个小书吏,到附近的府衙州县帮着编写地方志、或是誊抄文书,可说是爱好十分奇特了。”
骏猊听到这里,也不禁点头道:“怪不得他处理起政务得心应手,看问题的眼光也独到,原来是衙门口出来的。”
“难怪他讨厌那些当官的。”
雪河叹了口气,也笑道:“他倒真是把‘廷杖’这刑罚给用到极致了!一言不合就打屁股,恐怕开天辟地以来,所有皇帝加起来也没他一个人打过的大臣多!”
“虽然下手狠了点,但他也不是随便就打人的。”
骏猊说道:“就说这些修书的文吏吧,他们当职的时候还有个倒班轮休的时辰,那覃柏除了按时上朝处理日常政务以外,每日都在永乐殿上跟编修们泡在一处审阅书稿,没节没休没日没夜的,比他们这些挣俸禄混饭吃的可是辛苦多了。
因此皇帝虽然对修书之事要求十分苛刻,但只要被他揪出错处,就是罚得重些,官员们也都是服气的。”
“那是对于只会干活的文吏!”
狴犴冷笑一声,纠正道:
“前朝那是政治,对付大臣跟收拾文吏完全就是两回事!我承认,他是很聪明,也是很合适的修书人选,但是完全不懂政治啊!
前朝的皇帝之所以不使用廷杖,甚至还要主动跟大臣搞好关系,并不是因为他们愚蠢,而是考虑得更加长远,为了长治久安!所以,我担心的是,照这样下去,恐怕坚持不到把书完成,这朝廷就得完蛋了。”
骏猊也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
“所以,四哥,你们也别嫌我烦!要知道,所有基于暴力的统治,哪怕是出于对国家有益的考量,只要违反了游戏规则,都是很容易暴毙的。我是真的害怕,他说不定哪天就被愤怒的大臣们打死了呢?到时候真是前功尽弃!”
“不会的。”
雪河突然打断他,说道:“我会帮他的。”
说实话,但凡雪河要成心掺和的事,结果是好是坏且在两说着。但是眼下这情况又不好打击她,还是得鼓励为主吧。
骏猊只得苦笑道:“除了你,估计他是谁的话也听不进的。”
雪河一笑:“放心,你这顿饭不白请!包你以后都不再因为他担惊受怕了!”
“要真能这样,那我天天请你下馆子!”
几人正有说有笑,沉默许久的停云这时突然开口道:
“我倒是很好奇。你心里明明那么在乎他,却又怎么会一走十年、杳无音讯呢?……你就,真的放得下么?”
狴犴和骏猊闻言,也不由得望向雪河。
“放不下啊!”
雪河此时的表情纯纯傻傻地,倒是很符合她现在的外表年龄:“但是放不下又能怎样?继续毫无意义地纠缠,然后在漫长而无可回避的宫斗当中,把两个人宝贵的感情一点一点地消磨殆尽吗?”
停云微微皱眉:“可是你们明明那么相爱,突然之间分开,不会难受吗?你就一点儿也不挂念他吗?”
雪河叹了口气,垂下眼睛,勉强笑了笑,却没立刻回答。她的表情淡淡的,但在场的人却似乎都能感受她的伤感。
怎么可能不难受呢。
玩归玩,闹归闹,虽然道理都懂,她可以果断地选择抽身离开,但是当她一个人站上空荡荡的祝始星宫最高处,竟然突然之间就开始想念他。没来由地,想念他没脸没皮的纠缠,可怜兮兮地求饶,甚至是贱嗖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