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须汉子并不是在喝茶,手中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杯,装了小半杯葡萄酒。
身前一侧隔着茶几,一个面色冷峻的青年垂首站立。青年也是一头短发,比壮汉的更短,现出青青头皮,略带铜色的脸,几分坚毅,几分清秀。看得出青年对胡须汉子满怀敬畏。
胡须汉子喝了口酒,命青年在一边的单座沙发上坐下。
“东莞那边,你怎么看?”壮汉缓慢低沉的话音,跟他粗狂威严的长相有点违和。
青年双掌扶膝,身略前倾,有点拘谨地说道:“弟子入门时间不长,涉世也不深,对师兄们的作为,不敢妄言。”
胡须汉子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你就当他们是陌路旁人,不是师门兄弟,且说说自己的看法。对错都不要紧,我就想听听一个局外人的看法。这种事,当然不能找个真正的局外人来说,所以你来说最合适。”
短发青年越发拘谨,其实也暗含跃跃欲试的神色,却仍是不敢多言,想了想道:“有点急功近利了,如今尾大不掉,怕是要有所取舍。”
胡须汉子道:“你别当这是师父的事,如果就是你自己的事,跟我没半毛钱关系。如果是这样,你如何取舍?”
短发青年举一边手背揩了下额角,有点汗颜,但深知师父的脾气,一抿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开口说道:“那一带是财源滚滚之地,细水长流的产业,做好了才是百年大计。弟子斗胆,如果是我的,我会把这部分慢慢剥离出来,慢慢交到稳妥的人手里。至于其他部分,既然尾大不掉,亦可任其发展,明里安抚支持,但收益要逐次兑现,加快周转回笼;暗中则慢慢割裂。即便出了什么事,也不至伤筋动骨。”
胡须汉子道:“关于所谓的太极门,你怎么看?”
短发青年道:“弟子修为浅薄,不敢大言不惭。但对于宗门而言,虽说或能造成些破坏,却不成气候,无需清理;对于东莞之事,若对方有意搅局,或可加以利用。”
胡须汉子看着这位年轻拘谨的弟子,微微点头道:“很好,你入门才三年多,虽然天赋出众,但道行修为,比你那些师兄们,还是差了那么一大截。说江湖经验,几乎白纸一张。能有这样的见识,为师也很欣慰。依你说的那样去做,我支持;波澜不惊之间偷天换日,我也支持。但是有一点要记住,不能慢慢来,瞅准时机,果断出手。需要剥离的东西,可以用来创造些契机,哪怕是会牺牲一些人,一些利益。”
短发青年大吃一惊,师父对自己说这话,他隐隐猜到了是什么意思!满怀狐疑的眼神看了胡须壮汉一眼。胡须壮汉竟很肯定地点了一下头道:“不错,这事,就是要你去办。我没有其他交代,就是别看轻了自己。”
青年脸上终于渗出了汗珠,前路漫漫,有藏龙卧虎,也有同门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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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公在村中虽然深受村民敬仰,却是个孤寡老人。他的房子是栋两层半的小楼,每层一厅三室。一层另外建了间小屋作为厨房,剩下一间餐厅和两个房间。一层客厅就是诊所,一个房间做了药房。平日里大家除了有时到诊所来,也没人会到他房内去看。也只有林初一等少数几个进过厨房,至于一层的另外一个房间和二楼,就没人进去过了。
此时房子到了林初一手中,药房已经搬空了,原来留存的中药全部送给了外村的诊所。他推开了一层另一个房间的门,室内空空如也。地面却是金丝楠木铺的地板,比客厅的地板高出半尺,像个台子。整块地板,用薯莨和蓝靛绘了太极八卦图案,正中自然是阴阳鱼了。
阴阳鱼的位置磨损包浆得特别光洁油滑,想是黎岚常年打坐之功。按理说这样的山村之中,常年湿气很重,一般人家是不敢用木地板装修的,容易被腐蚀和虫蛀。但金丝楠木可不一样,不但其天然木香有宁神益脑之效,木质本身亦有导通地气,千年不腐之奇。在这块台子上打坐练功,最合适不过了。
房子的方位,也正是大伦山这条支脉的一处地眼灵枢,生气充足。林初一每晚到黎岚的密室中打坐修炼,不知不觉又过了一周;无lùn_gōng力修为还是意识感应,都感觉功力日深日纯,却并无突破。
转眼已是正月下旬,天气转暖,山村里到处一片鸟语花香,春意怏然。这晚林初一在密室之中,并没有急于练功,而是慵慵懒懒地坐在台子上,百无聊赖。人说春困秋乏,他感觉这话实在太有道理了,就像自己儿时最喜欢的那首儿歌,“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当眠。秋多蚊虫冬又等明年”。
此刻的他就是当年那副德行,半闭着眼睛,听着外面山川田野中一片嘈杂的虫鸣蛙语;叽叽呱呱的像是在比赛;一会是虫鸣更嘹亮,一会是蛙语更清朗;间或来一两声夜莺啼叫凑个热闹。林初一感觉挺有意思的,干脆也不入定,不用灵觉,听之任之,渐渐忘乎所以。
天地间似乎没了自己,也没了见闻之觉,便只有这一片万籁之声。门前水渠边,一只背上碧绿的青竹蛙蹲在一张树叶上。一只稻瘿蚊飞来,落在两尺开外的一片草叶稍。青竹蛙突然跃起,箭射而出,随势长舌一舔;草叶上的稻瘿蚊已到了它口中。它下巴皮腔一鼓,口中的美味就吞到了肚里。
青蛙先前蹲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