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在旁伺候,忍不住问:“母亲这话怎么说?”
章太夫人慢慢摇一摇头,叹一口气道:“你也是做人娘亲的,只想一想要是象哥儿说亲,对方姑娘是个定了亲又退婚的,你可乐意?就自家不挑剔,一家一门父祖叔伯兄弟子侄,总少不了爱多说嘴的。何况你常州的大舅舅、大舅母向来最讲礼仪规矩,看重门望名声。虽说由哥儿是续弦,只父母做主即可,但他到底是一族的嫡系,上了族谱的长房长孙,要承嗣传宗。范家姑娘进门就是冢妇,偏她身后这些个牵连,要没个有分量的担保支撑,你大舅舅、大舅母那一关怎么过得去?”
王夫人恍然道:“是以他两个来求母亲。母亲也认可说好的,常州那边自然再无不肯。”
章太夫人点头叹道:“你舅舅、舅母别的不提,姊妹兄弟情分上头,确是没话说。也罢,难得好丫头这么高兴,又是望儿自家拿准的,我们总要相帮一把。你且家去预备一点好东西,我也到库房搜罗搜罗,既然答应下,索性彻底做一次脸——正好回小子哥俩的好事凑在一起,就再破费些也不过分。”
于是王夫人家去收拾。才刚走,章太夫人便使人往前面唤了黄幸来,问:“发生了天大的事情,你们竟还打算瞒着我吗?由哥儿的婚事,到底是怎么个原委情形,再不快给我说来!”
却说黄幸昨夜跟章望、林海计议停当,今日早早到衙,招按察使司问讯,当即调集人手分派事项,直取扬州而去;同时将事情具述成文,密封在匣子里,并两封书信,遣心腹得用的人一路不停地送往神京。事项派毕,也不理会底下如何议论哗然,更不耐烦旁人啰唣纠缠,径自回转青塘尚书府。才到大门,就闻说恰明阳书院程睿秋、黎广如、钱宪章、周匡明、兰宾客一众大儒听闻喜讯,约了一同来贺,现厅上仅章望、章由、章回父子、林如海并章回的老师黄肃相陪。黄幸听说,顿时恼怒,命人急索胞弟黄平、黄年前往待客,再叫黄象庭前伺候,自己也不及重整袍冠,就一身官服走到那边厅上,先跟众人相见,再三赔礼,然后才换了家常见客的衣裳过来陪着说话。结果才吃了一轮茶,后面章太夫人急招。所幸黄平、黄年已到,黄昊、黄旻、黄象也俱前来。众人又都知道他事多,倒是顺顺当当脱身出来。黄幸一路上就在想母亲因何召唤,心里多少估计到缘故,便暗暗地思索对答;结果才到章太夫人跟前,被她劈头盖脸一句问,就知道已经被窥破端底,再不能半点含糊的。黄幸只得扶了母亲的手,请其安坐,一边就把事情按要紧关节提过一遍。章太夫人听到谢、沈两家相争,沈家因落在下风,加之误会林如海辞官,于是设下这等毒计陷害,手抖得连杯子都握不住,打翻在桌上。黄幸赶紧收拾了,一边替章太夫人抚胸顺气,一边说道:“这件事情太大,又来得太急。儿子不敢惊动母亲,只连夜跟仰之、如海商议处置,现已料理了七八分。此刻母亲发问,并不敢再瞒。”
章太夫人先前气急,然而黄幸把自己计较手段一样样说了,便慢慢平复下来。冷笑一声道:“好一个沈家,又好一个谢家!这是当年的苦头还没吃够,伤疤渐好了,就又想试试圣人的刀锋到底还快不快。不过也对,四十多年前的故事,当时经历的大半数都入了土、化了灰,小字辈们眼瞅着泼天的权势富贵,哪里还能想到旁的厉害!”
黄幸道:“母亲说的正是。小字辈们不知道厉害,眼睛只盯着一点儿蝇头小利,行事却又太过猖狂嚣张。这正是没有老人坐镇的缘故。比如沈家,因有贵妃在,两位圣人待宗亲勋贵又一向优容,这些年原是顺风顺水,此番不过被人稍稍逼上一逼,就觉得落入了绝境,其实哪里就到山穷水尽这一步?”
他轻描淡写,倒把章太夫人说的笑了,道:“什么叫‘稍稍逼上一逼’?也只有你说得出这样的话。”低头想过一回,道:“我这些年一味养生纳福,不理会外面的事。但就这件事情,沈家弄出鱼死网破的架势,总不能都是他自家误会圣意,凡事走了偏激。你也说两位圣人是一向优容的,能叫沈家偏差到这个份上,想必谢逵、谢冲这些世族大家这些年来再没少给他逼迫,朝廷上白振羽、吕自粱、王淳畴、张光弼几个老相也多半站在皇长子一派,就算不打明旗号,心多少也是偏向皇长子的——虽说这也是自然,当年原就是威帝在两个儿子之间犹豫,但凡肯守着惯常的规矩礼仪,哪里还会弄出西鹤墅这么一出来?也不至于生生折了睿太子;一场天翻地覆,弄到最后,到底还是孝穆皇后的子孙登基——当朝两位圣人出身如此,那帮子老臣老相哪个敢视作不见。只可惜他们却又忘了,现今早不是威帝时候,后宫中更没有一个孝穆皇后!”
章太夫人说的平淡沉着,黄幸听着却一阵阵心惊:单凭这几句话,就知道母亲心里对西鹤墅案始终记恨,连带对威帝也没几分敬畏,唯独对孝穆皇后心怀感佩。孝穆皇后谭氏便是睿太子与当年的安康郡王、而今的太上皇的生母。她出身原本寻常,父亲四十五岁中进士,官仅至县令,寿五十而终。谭氏为人温婉沉稳,宁静少言,从威帝潜邸时起便一直相伴。威帝向来爱重,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