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欢紧紧抓着铜盆的边沿,看着水中映照的倒影。
十四岁的少女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容貌也如花般娇嫩。
眉黛远山,一双桃花眸含情脉脉,顾盼生辉。
琼鼻朱唇,雪肤凝脂……
年少时的自己,虽无十年后的成熟风情,却有着后来再也不见的明媚张扬。
可是一年后她的父兄遭陷害入狱斩首,她被剥为贱籍,沦为戏子。
不久后将坐上东厂督主位置的宁有惟,醉后向同僚戏言,用着那似怜悯似残忍的语气:“宁家大小姐那般绰约风姿,若是养在深闺,做她的大家小姐,便是一等一的好,可若是进了平乐馆那般下贱的地方……呵。”
后来,真被那阉人说中了。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便是平乐馆戏台子下,一双又一双的揶揄眸子!
昔日同桌吃饭,向她谄媚讨好的蒋小姐坐在台下,意味不明的笑:“你这脸,与我以前一个闺中好友很像,我要多赏你一些!”
接着,便是铜板落地声。
叮、叮……
一声又一声,敲在她的心上,如雷击鼓!
戏终,她还得强颜挤笑,说一句:“多谢赏赐。”
宽袖下的手指,掐破了掌心!
屈辱至极!
又过两年,她便靠着这张“一等一好”的脸,从任谁都能踩一脚的戏院底层,一路披荆斩棘朝上爬……
最终,即便是蒋家小姐她爹,最后也只能鼻涕眼泪糊一脸,跪在她脚边像条丧家犬,哀求她放过蒋家全族的性命!
前世记忆,一幕幕走马观花似的在她脑海中闪过,最终定格在她手中的淬毒金簪,穿透太子司修远的心脏,大片鲜血染红了她的视线!
而后,她咬破藏在嘴中的毒丸……
“吱呀……”
身后,客堂木门被人从外推开。
顾清欢骤然从回忆中醒神。
下一刻,仿佛是经过千万次演习那般熟练,顾清欢的身体转瞬放松自然。
一切异样的表情尽数收敛,化为平静无澜,叫人挑不出错来。
她扭头,只见一名穿着青色襦裙,约莫十八、九岁的女子走了进来。
女子看着相貌平平,一双杏眼却灵动活泼,使人亲近,她手里拎着一个食盒,一进来看到顾清欢穿着单衣赤脚站在地上的模样,她一惊:“小姐!”
连忙将食盒放到一旁的桌上,急急上前扶着顾清欢往床边走,女子道:“小姐,奴婢知道您心里有气,可再气,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呀!这才初春,天还凉呢,若是受了寒可怎么办……”
将顾清欢扶着坐在床边,女子又去拿干净的帕子给她擦脚,便是一粒灰尘都会替顾清欢擦干净,细致至极。
顾清欢微垂眸子,盯着女子看,淡淡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复杂。
这是她的贴身大丫鬟之一,知秋,是她母亲生前带回侯府,专门为她培养的婢子。
前世,自己因八岁时的变故,迁怒替父兄说话的知秋,与她疏远。
可知秋却仍旧对她忠心耿耿。
直至死亡,也不曾有半点变过。
是可以信任的人。
“知秋。”
顾清欢张口:“收拾一下,回府。”
知秋刚为顾清欢擦完了脚,听到这话,手一抖,帕子都落到了地上。
来不及去捡,知秋第一时间紧紧抱住顾清欢的小腿,生怕顾清欢拔腿跑掉似的。
她抬头,劝道:“小姐,奴婢知道您埋怨老夫人将您打发到归宁寺的事,可老夫人也是为了您好,毕竟您的及笄宴上闹出了那样的事,老夫人也是怕您被推上风尖浪口,才送您到归宁寺避祸啊……”
那是三天前的事。
三月七,顾清欢的及笄宴。
作为永安侯之女,这场及笄宴几乎聚集了整个帝都的权贵小姐,热闹非凡。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场盛大的宴会,闹出了一件丑事!
即便时隔多年,顾清欢闭上眼,仍旧记得当时的场景——
那日及笄宴,她是主角,穿着琳琅阁最贵的浅紫罗绸长衣。
为了完成这件华服,琳琅阁还调来十位最好的绣工,以独家绝密绣工,以金为线,在长衣上暗绣繁花,若是有光洒落在罗绸表面,便有耀眼金光闪烁,宛若水面上的粼粼波光,华丽的繁花跟着显现出来。
即便是不太在意衣着打扮的她,那日也带着炫耀的心思,向众人展示这件华服。
然而宴会举行到一半——
“顾清欢!”
一声气急败坏的刺耳尖叫,从远到近。
顾清欢抬眼一看,就见一个湿漉漉的人影朝这边冲来,竟是中途离席的武定侯之女,楚萱!
此时,楚萱浑身湿透,头上的珠钗只剩一两支,头发散乱如女鬼,狼狈至极!
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一愣。
顾清欢也是呆了呆。
趁着这个时间,楚萱冲到她的近前,将她扑倒在地!
满桌的贵女都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两人厮打在地!
待知秋知月将两人拉开,顾清欢发现自己喜欢的衣服竟然被楚萱撕烂了一角,不由得恼怒:“楚萱!你掉水里被女鬼上身,疯了吗?!”
“我疯了?我看你才疯了!竟然为了刚才那一点不愉快,就将我推下水!”
楚萱比她更怒,直接朝她吼道:“要不是我家婢女及时赶来,我就死了!”
话音落下,众人皆惊。
顾清欢也蒙了:“我……什么时候推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