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庭到这时,终于是善罢甘休了。
他起立,朝向上座的两位老太太拱手行礼:“今日事件到此,是非黑白在明眼人看来可算清楚了,犯下错罪之人,几乎也都受到了惩处,虽说未按家规严究,多少都算得其宽宥,然肃清门风,以教化警诫为重而使人有改过之机亦为祖制族规,所以庭认为,念在罗成一家的确是受到指令胁迫一条,暂时可不将他们交官牙发卖,罚往族籍宗祠为守慎之仆已算惩诫,且在此之前,应由大管家召集家人仆妇当众训诫,以儆众仆。”
二老太太不待老太太示意,便抢先表示赞同:“甚好,连我们安源街的管家管事,亦当同来宗家受教,如今赵门轩翥堂已在京城立建近百年之久,几代的家生仆仗着资历,许多都不把祖制门规看在眼里了,偏且记得祖宗施以宽仁之道,认为禁止打杀家仆这条之下,只能姑息养奸,我赞同庭哥儿之见,着实应当借着这机会施以警诫,轩翥堂虽说不许打杀仆婢,然仆婢若犯过错,也并不是不受惩处。”
老太太怎肯在二老太太尚且没异议的情形下和自家的长孙唱反调,连忙也表示了赞同:“庭哥儿既为家主,一应家事当然可以决断,不仅仅是宗家,便连安源街、普善街所有的轩翥堂同宗,若生违背门规族训的事体,庭哥儿都可判罚。”
春归:……
老太太的终生事业之一,认真便是一再强调宗家不可侵犯的权威啊。
兰庭方才转身,把一只拳头负于身后,年轻的家主俯视着仍跪在内堂的仆妇,玉面乌眉体态轩昂,他脸上不现怒厉之色,口吻也似乎风平浪静,但春归能清楚的看见刚刚听说得到宽宥的罗成家的一口气还没有彻底放松,便随着家主的注视又再重重悬提,肥肿的眼睑一个劲儿的发抖。
“因为主家抑或权仆胁迫逼令行阴毒谤害之事,能获宽宥者罗成一家乃轩翥堂最后一例,日后再有类似事体,受胁者可直接上报大管家,大管家倘若不问不理,受胁者可再直接上报与我,我以家主之名保证,受胁者上报不受任何追责,然受胁者若不上报,为利益所诱而行奸恶之事,视同明知故犯,一律按照门规家训严究!”
说完又扫视一眼看上去仍旧从容的另
一仆妇,彭夫人那位在太师府内宅威风一时的陪房,兰庭的口吻越发平静:“彭忠家的乃二叔母之仆,身契归二叔母掌管,理当由二叔母惩治,庭便不再越俎代疱,只要日后此人再不出现在太师府中,二叔母是严究抑或宽宥,庭再不过问。”
这话听来已经是给足了彭夫人情面了,奈何彭夫人并不领情,竖立两道眉毛怒气冲冲道:“兰庭这话和驱离我的陪房何异?”
说完便站了起身,趋前两步冲老太太道:“婆母可得为儿媳作主,不是儿媳阻止兰庭行家主之权,只是兰庭今日先是无端污篾我谤害顾氏,眼下可算证实我是清白无辜了吧,他却一个字的歉意都有,竟还硬逼着我驱离陪房,兰庭作为轩翥堂的家主,可曾将我彭氏一门视为姻亲?!”
“母亲莫再强辞夺辩了!”兰台实在听不下去。
长兄刚才声称明眼人都能看清是非黑白,又称行恶者几乎得到惩治,这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看穿了彭忠家的其实并非自作主张,但她既然已经认罪并一力承担过错,长兄没有凭据再证实母亲的错谬罢了。
“祖母、长兄,彭妈/妈犯谤毁之恶,虽称乃其自作主张,然其目的,无非是因母亲怨忌长嫂而心生不平,倘若母亲往常没有怨愤之辞,彭妈/妈又怎会对长嫂生恨而谤毁陷害?母亲身为尊长,对晚辈有失慈爱,此乃一错;对仆妇失于管束,且仍然包庇姑息更乃错上加错!不仅彭妈/妈当罚,母亲也应当罚!”
彭夫人眼见着亲生儿子竟然坚持要大义灭亲,气得一个倒仰,好容易才稳住步伐,却是连一个字都再狡辩不出了。
“母亲不愿施罚陪房仆妇,望长兄允可小弟代为处治,小弟承诺立时将彭忠一家驱离,遣返外家,并详述此仆错行,请外家严加督训。小弟代母施罚,故也应当代母受惩,为尊不慈放纵刁仆,该领家法,弟请长兄下令施罚。”
太师府的家规禁止打杀仆婢下人,但对子弟可没有免除笞杖的家法,若犯重大过错,纵便是父母包庇,家主知情后是完全可以请出家法教训的。
彭夫人哪里肯让自己的心肝宝贝受此皮肉之苦,顿时不再气恼长子一意要大义灭亲,扑上去抓着儿子的肩膀一阵摇晃:“台哥儿,你
糊涂了不成?你怎能,你怎能这样……”
“母亲犯错,儿子担罚,这乃天经地义,母亲若心疼儿子,日后可得引以为戒。”
兰台不为所动不说,连兰阁也上前一步:“弟也应代母受罚,请大哥惩诫。”
“二弟、四弟能够明辨是非,非但不应受惩,还理当嘉诩,今日庭行家主之权,说到底也是为了警诫劝慎,一家血亲,理当和睦友悌,叔母为长辈,侄儿侄媳若有错失,叔母教诲训话晚辈自当领受,但叔母不应因为心中忌恨,暗生谤毁之辞,方才挑生今日一场家乱,至于处罚……因着二弟、四弟的大义,又怀孝敬,甘愿替母受罚,功过相抵,庭以为不应再受家法。”
但彭忠一家被驱逐,就成了铁板钉钉的结果了。
这场家庭会议终于结束,三爷兰楼自始至终都未吭一声,但在回房的途中,却被他的生母佟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