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复帝的确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帝王,他赦免了吴司行的死罪。
“大伴并不适合久在宫廷,朕也一样,但朕此生是无法从这座宫城脱身了,着实应当早些放大伴自由,不过是朕难舍大伴,所以大伴虽犯禁律,追究来朕也难辞其咎。朕是无法再予大伴荣华安养了,大伴会获贬逐之罚,从此京城之外,千里之遥,论是山野田陌抑或市井街巷,朕与大伴缘尽于此日,也许再见之时,只能等到幽泉九冥相会了。”
吴司行含泪叩辞。
他是该当死罪的,但皇上不让他死他就不能寻死,这才能够一尽最后的忠诚。
吴司行一腐一拐的后退着,直到退出这间灯烛辉煌的御书房,直到夜色深处,乾清宫的宫门前他又再三跪九叩。
“宜公。”灯火高照的静寂里,弘复帝的哽咽越发明显了。
“奴婢在。”高得宜跪叩之时,很清楚的看见自己两滴老泪也随着叩首浸湿金砖。
“让人务必护送大伴回岭南,那是他的祖籍,他的亲人也都葬在那里,你废些心,不要让大伴真受饥寒困辱。”
高得宜大声道喏,涕泪横流。
中宫失势,必定使得朝堂人心越更浮动,不过沈皇后并未废位,也没被下令软禁,次日她甚至还能毫无阻碍的召见太孙,自然会好生安抚,当祖母的自以为风波已经过去,太孙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但当孙儿的却心存鄙夷,对于沈皇后的奉献仅以“女流之见”作为定论。
他不相信弘复帝已然收回成命。
弘复帝也确然没有收回成命。
他在观望,他希望太孙至少能够心存敬畏,他还存着一丝饶幸,他甚至告诉太孙圣德太后其实也并不情愿再涉军政,所以他未必还会坚持让圣德太后节制兵符的主张,他甚至刻意让太孙常伴御前,就在乾清宫里,他再一次的,更详尽的告诉他的长孙,往昔艰难,如果没有圣德太后就不会有如今的弘复之治。
不是试探,弘复帝确然已经竭尽努力了。
但他听到的还是太孙言不由衷的话,表面顺服实则焦躁,太孙力图让祖父相信他的心悦诚服,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演技极其糟糕,他这回的情绪和上回把太子妃“大义灭亲”完全不一样,区别就是这回才与他是利害攸关,所以太孙无法像上回一样冷静沉着,他也根本不会相信他的祖父有可能收回成命的暗示。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弘复帝看着自己的长孙几乎无法掩饰的,浮现在眼底的狠戾,一颗心直往丹田下坠,但让他尚怀饶幸的是太孙针对慈宁宫似乎并无行动,东宫的人,尤其是那冯柏济,暗下未与慈宁宫甚至御膳房的内臣宫人有任何接触,弘复帝以为太孙忧急归忧急,也许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了谋弑尊亲的地步。
但戒备一直不曾放松的。
这日春归邀着舒娘子一齐入宫拜望圣德太后。
她到底不能安心,悄悄的询问过乔庄,听闻经过千百年的积累沉淀深宫禁苑里那些闻所未闻防不胜防的奇毒诡药,春归实在忧愁太后娘娘难免百密一疏,废储必行,但周王与兰庭都不可能接受太后因此有损毫发,故而虽说有多此一举之嫌,春归还是打算借着这回拜望王太后的机会把从乔庄那里获得的“见识”详尽提醒,以防不测。
她们到的时候,太后正和萧嬷嬷等几个宫人观赏一架红艳艳的盆景。
“这是什么花?妾身见识浅薄竟前所未见。”舒娘子啧啧称奇。
王太后道:“小顾可认得出?”
春归便细细观察这架盆景,两尺有余长宽近等的大方黑陶盆里,高低错落布置有棱角粗突的山石,花朵便依着山石之势错落而栽,有红黄两色相间,是同一种类。花茎上生有锥刺,茎多分枝,细椭的绿叶攒积在柔嫩的枝条上簇拥瓣蕊,两片花瓣相护金蕊,花朵比拇指尖略大一些,但生长得极其稠密。
“妾身也不曾见识过这花。”春归经过一番观察,也承认了孤陋寡闻。
“不怪你们都没见过,这花儿是麻林国的使臣远渡重洋当作贡礼进献,也就宫里头有
,好些年前我也种植过,当时不知这虎刺梅不耐寒,所以渡冬时没照管好,竟没成活。虽说还可以试着插杄培植,一时间也没顾上,后来越更抛到九宵云外去。”
春归听说这花名为虎刺梅时就是心中一动,问道:“那太后娘娘又是怎么突然想起来用这花儿造景?”
“我没想起来,这花是从寿康宫送来的。”
舒娘子觉得诧异:“是圣慈太后送给娘娘观赏的盆景?倒难得圣慈太后这片心意了。”
慈宁宫和寿康宫的两位太后早就不像过去一样友好的事着实不算隐密,舒娘子当然知道张太后但有机会就不忘挑衅慈宁宫的事体,对于张太后竟然愿意送礼示好的蹊跷行为也确该感觉诧异。
王太后却见春归忽而凝重的神情,微微一笑:“小顾虽不认得这花,却应当听说过虎刺梅的花名。”
“是。”
舒娘子和春归过来的时候,原本围着赏花的宫人就散开了,唯有萧嬷嬷还在近前,这时太后更是让萧嬷嬷关闭了此间花榭的窗扇——如今春寒料峭,这花儿还得防着霜冻,不大适宜露天摆置,所以寿康宫送来的时候王太后就下令摆在了花榭里。
此时她让萧嬷嬷拿了花铲,嘱咐着小心翼翼把一株虎刺梅连根从盆土里启出,指着根部沾染的淡黄粉迹让舒娘子和春归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