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到了动用非常手段的关口了吗?包括二老太爷在内的所有族人看向年轻的家主,心里无不存在这样一个疑问。
虽然太孙的种种作为早已证明了丧德无能,轩翥堂诸人对于储位当废的主张其实早已达成一致,但他们所认同的一直是合乎礼法的方式,比如像赵太师一样密谏呈上,甚至在朝议前商同朋交友僚联名共谏,这些虽有可能触怒皇权,但并未违背臣子应当遵循的忠义,可兰庭的“非常手段”,虽说不为欺君罔上,更远远称不上悖逆谋乱,但机巧的方式目的在于逼君运裁,一旦败露就很可能让轩翥堂遭受祸殃,无论是从臣子忠义而言,还是以己族利害而论,均有违背,断非上策。
但兰庭的意志也极其坚定。
“如果这回不能达成废储,而以内阁辅政限束君权,先不说日后新君与辅臣之间必生乱斗,且说齐王、魏国公等等党系,是否会坐视太孙继位而束手待死?或许不待太孙继位,储君便会死于非命,更或激生兵谏逆乱,这又岂合皇上一贯以来,避免天家骨肉阖墙、手足相残的意愿?而皇上一直以来苦心运筹,为中兴盛世打下的根基也将毁于一旦,储位的废立已经不限于皇族天家的安定,着实关涉社稷国祚的兴亡!此乃非常之时,难免非事之事。”
“倘若朝议之后,皇上决意从谏如流……”三老太爷对于弘复帝的仁德及一贯的贤达颇为信任。
“不能饶幸。”兰庭看向他的三叔公:“如今太孙虽说已然彻底失势,但朝中诸如袁箕之流不会放弃这回弄权把政的时机,他们会竭力附从内阁辅政的主张,而皇上也俨然寄望于这股势力保全太孙储位,皇上不是没有看觉内阁辅政之后的危患,但皇上仍然难以摆脱父子祖孙之情,孝德太子是皇上无法消释不顾的心结,所以皇上至今仍在饶幸两全。”
其实不用兰庭再纵深剖析,朝堂之上绝大多数臣公都已看清时今的局势是万万不能两全了。
包括袁箕。
在太师府召集族人商议的时候,袁箕同样也正召集僚
属共讨。
邬至密担当发言人,这个老臣双鬓斑白却意志风发:“太孙虽非明君之质,然只要军、政大权非太孙一手掌控,尤其内阁主政,便足以限制太孙轻信谗言胡作非为,若太孙不改顽劣,内阁大可效仿伊尹迁桐宫以教少主,行共和执政!”
他当然明白一旦太孙即位,新君与辅臣之间必然会存你死我活的争斗,说什么效仿先贤,实则是借伊尹之典欲行废立之事,权臣主政,美其名曰共和执政。
但伊尹最终能将改过自新的太甲迎出桐宫交归权柄,方能成就一代名臣忠心事国事君事天下的美名,绝非袁箕、邬至密之流,他们认定了太孙“不改顽劣”,又怎会如太甲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所谓的“共和执政”,也为袁系党徒的心照不宣。
邬至密话音刚落就有人摁捺不住了。
“太孙弑害尊亲之罪虽重,然咱们这些臣子也理当体谅皇上的苦心,一则念及祖孙骨肉亲情难下狠心弃长孙于废墙;一则太孙着实也是听信唆使罪有可原;况乎圣德太后并未因此阴谋害逞?许阁老、轩翥堂一系,否谏内阁辅政便是主张废储,太师府赵兰庭又一贯与周王交从甚密,必怀夺储逆谋之图,许阁老与其沆瀣一气,亦为逆臣!既许、赵之流违背臣子之忠,理当治罪!”
这就说明一旦内阁辅政议定,袁党首先要做的就是肃清朝堂排除异己,内阁以他为主一手掌控,日后何来的“共和执政”?
“只是皇上主张让圣德太后节制兵符一事,我等还当谏请皇上慎重三思。”又有人提议。
袁箕十分赞诩提议人的缜密细心,缓缓挼着他长及胸口的乌须:“监军辅政议定之前,暂且不宜节外生枝,不过为防后宫乱政之患,我等始今亦需从长计议,而今诸外戚,唯有豫国公府主张监军辅政,曹国公府与宁国公府自来不和,必定不会乐见圣德太后节管兵符。”
“兵符为死,兵权为活,后宫妇人又不能直掌兵权,咱们大可说服沈、张二公荐举其亲信统率禁军,先卸晋国公兵权,
甚至可先弹劾晋国公获罪!”邬至密立即出谋划策。
袁箕深以为然。
没人留意见在座的一位,听此提议后极其复杂的神色。
兰庭很快得知了袁箕党徒的密谋,他着实也不觉得惊奇,不过当确定袁箕一党已经摁捺不住私下联络豫国公及曹国公时,这日他再次去见了一见陶啸深,用意无他,希望陶啸深能够加派人手盯防沈、张两家,且将探得的事实上奏弘复帝而已。
再然后兰庭又见了一见祖父的门生之一,时任大理寺少卿的官员夏决。
他的“非常手段”,也仅限如此而已了。
内阁辅政的朝议未举,夏决便将一纸诉状直呈御案,而这起案件涉及的虽非逆谋反叛此等极恶大罪,不过也足够让朝堂耸动,一时之间,甚至引起市井小民的热议,就连内宅也有听闻——春归便听闻了青萍等些丫鬟的交头接耳,她关注的却并非案件本身。
“是否迳勿出手了?”这日晚间,当兰庭回到斥鷃园,春归迫不及待追问。
“辉辉说的是何事?”兰庭不急着作答。
“还有何事?当然是何孝君大逆不孝一案?”春归一巴掌拍在兰庭的肩膀上,大有对她家夫君明知故问的怨嗔。
“辉辉竟也听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