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老大身体不好,走不得远路,是从镇集里雇了一辆驴车回的桃源村口,还让车夫替他背送装得满满的一个大竹篓到家,刚喝了一口放得半温的茶水,就被彭氏拉着去了房间里说话。
夫妻两个自然不曾觉察费惠也在屋子里。
“那日上门请托咱们相助的小郎君今日又来了,只是这回显然来意不善……”彭氏囫囵把周王的话一说,眼瞅着丈夫脸色的变化,她更觉心里发慌发沉:“怕是会有一场风波,你还是去外头躲一阵风头吧。”
“我往外躲什么风头?”费老大轻哼道:“怕他们一起子外乡人做何?难不成靠着这些胡说八道的话就能定咱们的罪?”
彭氏捂着胸口,这下说话都带出哭腔来:“那几个虽是外乡人,可他们穿着的是绫罗绸缎,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子弟,我们哪里惹得起这样的人?说到底是费聪咬着咱们不放,他们又确然想托费聪帮忙,所以才这样不依不饶的……你就听听劝,往别处避避风头,免得因那些风言风语的心焦气躁,这于你的病症可没有半点好处。”
“我出去避风头,丢下你们娘仨在家里?”费老大连连摇头:“你一个妇道人家,安乐又小,这时我正该为你们遮风挡雨。”
“今日我听那小郎君说了,胡大夫多半是个庸医,我寻思着为了养好你的病症,也确然应当去州城再请一个靠得住的郎中诊治,正好趁这时机,用你出外求医的说法,才不显得……是咱们心虚。家里的事你别担心,正如你讲的那样,家里就只剩我这妇道人家和安乐这么个小儿,他们便是再想为难,也总不敢逼迫太甚。”
“治病的事儿也不急在这一时。”费老大咳嗽几声,拉了彭氏的手:“我多亏得娶了你,才总算过上了人过的日子,你放心,无论多大的事儿,我都不会丢下你和孩子们,我们一家生在一处,就算死,总也该葬在同个坟茔,我哪里都不去,你莫要再多说了。”
费惠站在这里,眼看着自己的亲爹和
继母恩恩爱爱难舍难分,纵然她心性稚拙,着实不大懂得人情世故,但此时也觉一股锥心的冷意直透她其实并非血肉之躯的身体,她红着眼飘出了这个可以称为她的家但早已不再让她感到温情的家,飘飘荡荡到了葛家的毫末庄,直到站定在春归面前,才放声大哭出来。
春归看着这个委屈的孩子,彻底打消了对她的怀疑。
费惠好容易才复述清楚了生父与继母的一番交谈:“阿爹说从前他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他是在怨怪阿娘么?阿娘待我们那样好,有一口吃的,先紧着我和哥哥,紧着阿爹,阿娘顿顿都吃剩饭剩菜,要不是阿娘,家里哪能够积蓄下置办田地的钱银,为什么阿爹就一点不念阿娘的好?他说他死也不和继母分开,他眼里只有那娘仨个,哥哥呢,哥哥和我呢?我们也是阿爹的子女,阿爹从来就没把我们当作亲骨肉。原来是真的,原来是真的,阿爹并不是不知道我和哥哥的处境,阿爹甚至不是懦弱,是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和哥哥,为什么,丽娘明明才不是阿爹的骨肉,阿爹为什么对她那么好?”
春归竟然无能安慰这个痛哭的孩子,就像她其实也一直找不到根本的办法安慰兰庭隐藏得极久极深的委屈和困惑。
为什么亲生父母会不爱自己的孩子,为什么骨肉之间会如此的冷漠疏远?
她问:“你知道你哥哥和刘家表姐已经定下婚约么?”
费惠茫然的摇头:“哥哥没和我说这件事,姨娘也从来没提,但我知道哥哥和表姐是极要好的,表姐对我也很好,姨娘有回责备我,表姐怕我难受竟然还顶撞姨娘。”
“你姨娘为何责备你?”
“去年新岁,哥哥从县城给我做了一身新衣裳,但我不仔细,才刚上身裙子就被炮仗烧了个窟窿,姨娘便责备我不爱惜新衣,说哥哥那样辛苦,累死累活赚的血汗钱,自己省吃俭用才给我买了这么多精致衣裳,我却一点都不体谅哥哥。我被姨娘给骂哭了,表姐就着急了,说一件衣裳再精贵,既是哥
哥买给我的,就是乐意让我打扮得漂漂亮亮,且表姐还说我并不是故意糟蹋哥哥的心意,姨娘不该责怪。”
这是一家人之间常生的摩擦,都是些生活琐细,并无任何可疑。
“刘家姨娘与你阿娘一样,都是勤俭持家的人,看见新衣才刚上身就被你不小心弄损,难免心疼。”春归道。
“是,我也懂得这道理,所以还劝着表姐莫因这事和姨娘吵嘴,表姐很着急,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为这事竟和姨娘好些天都没说话。”
春归心念一动,若有所思。
又说兰庭,他今日是孤身一人前往县城,先见了费聪。
费聪其实刚满十八,相比周王、兰庭还略小一些,但少年郎着实已经经历了不少磨折,眉宇间自是比许多出身富贵的同龄人多了一股子坚毅之气,他生来聪慧,但性情却并没因此变得市侩精明,对人处事也确然豪爽,重情仗义,原本就结交不少热血少年互为知己,尤其当他拜师码头上鼎鼎有名的“刷子陈”,并靠着自己的聪颖好学被“刷子陈”视为衣钵传人,在一帮小年轻中更是大受推崇,当然,这只限于身份和他相近的人群,临安城里多少纨绔子弟,就算听过费聪的名儿,也没兴趣和他结交。
所以当周王与兰庭起初拜访交道时,费聪心里就存着不少的疑惑。
不过他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