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北岸,鲜卑人纷纷钻出帐篷。人人不着盔甲,奇怪的发型看得很真。四面都剃得干干净净,中间留一撮头发,结成辫子,耷拉在脑后,看上去很像头上吊着一根短绳。难怪叫他们“索头”,郭旭想。清晨的凉风中,他们很多人光着上身,在河边饮马、洗脸,撩起河水擦洗身子,满身肌肉随着动作窜动。,…,
郭旭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到底是吃牛羊肉长大的,三月光景,就敢打赤膊沾凉水。
晋兵不会光着身子。顶不住北方的春寒倒在其次。关键是军纪极严,决不允许赤身luǒ_tǐ。
以前没人管这个。南方人打南方人,战船对战船,士兵们钻进船舱,就像进了卧室,只要不到了跳舷肉搏的时候,穿不穿盔甲无所谓。自打开始和北方胡人交手,很快就领教了骑兵突袭的速度。有一次夜里睡得正香,突然地皮震动起来,等哨兵手里的刁斗仓促响起时,最外围的帐篷已经被踏平了,里面的弟兄还没有爬起来就被踏成了烂泥。弟兄们拼死杀退敌军,既兴奋难平又余悸未消,半天才发现几乎没人穿盔甲,不少人半裸着。太尉当时还不是太尉,从中军过来探查,看到那些光溜溜死去的弟兄,脸色铁青地回去了。天刚亮不久,就传下令来:今后出征入敌境,日不解阵,夜不解甲,违令者斩。这回乘船行军,上头专门下了个命令,大意是登岸前,全军可以解甲过夜,但白天必须着甲。士兵都是死脑筋,命令必须一是一二是二,上峰要是不说后半句,他们就会解甲过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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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旭发现自己又开始习惯性地崇拜太尉:到底是打仗出身,知道当兵的要啥,不解甲睡觉的滋味,老百姓哪里知道。
鲜卑人的注意力已经集中到了河面上。他们一边大喊大叫,一边吹口哨打手势。郭旭听不懂,但明白对方是在嘲弄他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南方人。河边有几个鲜卑汉子解开裤子,身子故意向后弯,那玩意儿高高竖起,尿出一道嚣张的弧线。
这一幕天天都有,但总有弟兄按耐不住。前面船上一个又高又壮的汉子忍不住吼了一嗓子:
“天杀的牲口,小心老子割了你的**喂狗去!”
一听口音就知道是关中人。操这种口音的,舌头上三分狠,骨头里千般恨。关中最早被胡人糟蹋,后来一茬茬地被各种各样的胡人糟蹋。郭旭真的相信:只要给他机会攥住一个鲜卑人的**,这个关中大块头一定会把它割下来喂狗。
河岸边的鲜卑人马渐渐多起来。北人在岸,南人在船;汉人在水,胡人在岸。双方扯着嗓子叫骂,敌意越来越酽。
可以清晰地看见鲜卑士兵从箭筒里抽出箭来。,…,
晋军士兵纷纷躲到舱里去。胆子大的兵油子依然在甲板上叫骂。
尖利的啸叫撕破空气。。向着船队飞来。
留在甲板上的晋军士兵蹲下身子,向斜上方举起盾牌。
密集的笃笃声后,只有两三个盾牌没有被射中。插在甲板上的箭秆微微颤动,尾部的羽毛在晨风中发出细细的嘶鸣。
晋军士兵纷纷站起来,用刀剑拍打着盾牌,破口大骂:
“再来呀!索头杂种,老子还没死呢!”
“乖儿子,这他妈就是你们的身手啦?来个像样的让你爹瞧瞧!”
“手这么软,还没断奶吧!”
“摸摸你的裆,看看卵子安稳当了没有?”
这是只有老兵才敢玩的游戏。
没有人再放箭。两支军队的老兵,彼此间有心照不宣的东西。第一轮射不死的人,第二轮也射不死,没必要白费箭。
就在双方都兴味索然,即将各自散去时,郭旭船上一个士兵踉跄着跨出去一步。一头栽到了河里,几乎没有挣扎就沉了下去,水面上殷红的血痕随着漩涡打了几个转,刹那间消失无踪。掉落在甲板上的盾牌晃了几下,不动了。,…,
晋军船队突然鸦雀无声。
黄河北岸的鲜卑人一阵欢呼。
郭旭悲哀地摇了摇头。
出兵前,太尉已经派人带着厚礼给魏国国主拓跋嗣递过话,说晋军只是要消灭羌人的秦国,收复关中,借道过魏,希望魏主不要误会。但是自打船队驶入黄河以来,密密麻麻的鲜卑骑兵就一直在北岸伴随前进。
谍报传来的消息是:鲜卑大将长孙嵩统兵10万沿河监视,前锋3万,5千多是精骑。
情势明摆着:晋军只要敢舍船登陆,顿时就会被密密麻麻的马蹄子踏回河里去。
上面早就下了死命令:任何人不得登上黄河北岸,不得对魏军有丝毫攻击、挑衅行为,违令者杀无赦。
除了骂几嗓子外,命令被不折不扣地执行了。但你不惹事不等于没事,魏兵一天也没消停。晋军大船吃水深,偏偏遇上黄河枯水期,再加上西北风顶头吹,大船速度很慢,只能靠近中心河道行进,鲜卑人的箭借着风势,平添了射程。晋兵只要出舱,就得穿好盔甲带张大盾。饶是如此,这些天也有十来个弟兄伤亡了。,…,
一串锣声响起来,意思很清楚——“全体隐蔽!”
晋军士兵们纷纷钻进船舱,或者转移到船舱南侧的甲板上,个个脸红脖子粗。
自淝水之战至今,北府兵所向无敌,威名远震。但现在,他们任凭敌人袭扰侮辱而无法还手,人人都觉得窝囊至极。
很快,船头和船舱北侧的甲板上空无一人。晋军船队像一长列乌龟,缓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