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帅府到长安东门。寻常骑马,转眼就到。但今天刘裕和白直队卫兵却走了整整两柱香的功夫。出了城门,依然有人跟着。刘裕上了马,也不能扬鞭疾驰,就这样在百姓的追随下徐徐去往渭水渡口,隐隐听到身后有哭声。
要南下的大队人马在凌晨时分就提前赶到这里,现在已经全部登船,留在岸上的,是几个军主和留守部队的长官。他们虽然争功嫉妒,互不服气。但毕竟也是多年袍泽,现在一南一北,要悬隔千里,不知下次见面谁已在忠烈祠里,此情此景,惜别伤感,压过倾轧之心。
刘裕看到诸将,没有急着上前,而是下马回身。走到一路跟来的百姓面前。
&君千里终有一别,各位父老乡亲,你们的心思刘裕懂得,你们的情义我永生不忘。刘裕就要登船,乡亲们请回吧!”
一位老者用袖子抹了抹眼泪,说太尉你别管我们。我们一路跟来,就是要看着你离开。只盼太尉尽快安排好江东朝政。来年渭水大涨时,我们还能看到太尉在这里登岸!只要老朽这把骨头还在。就一定抱着自家酿的米酒来迎接太尉!
刘裕铁骨铮铮,却纯然难对此种苦情,强忍泪水,长揖到地,转身来到诸将面前。
关中如何驻防,各军如何呼应,新军如何操练,老兵如何安抚,军粮如何筹集,烽燧亭鄣如何巩固,斥候巡逻如何警醒,乃至对刘义真如何既要服从也要规谏,昨天已经细细地说过,此时无需再讲军务。
他在马上低着头,气息稍稍平静一些,而后对着檀道济几个人一扬鞭:
&们几个,上船去吧!”
檀道济、沈林子诸将面面相觑,忽然明白刘裕是要专意跟留守众人说话,想必有些意思不愿让他人听到,乃向着王镇恶、沈田子等人抱拳施礼,转身登上小船,欸乃一声,划向河中心的大船。沈田子向前一步,面容戚戚,向站在船头的沈林子挥挥手。兄弟这一别,戎马关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次相逢。
王镇恶、沈田子、傅弘之、毛祖德,一字排开。
陈嵩、郭旭、斛律征和若干幢主排在他们四个后面。郭旭身后不远处停着一辆车,此时小俏已经从车上下来。
人们都以为刘裕要按照官阶大小,挨个向诸位辞行,不料他先把郭旭和小俏叫过来。
夫妻两个来到刘裕马前行礼。刘裕笑了笑,说你们昨夜大婚,今天还要早起来送我,太抱歉了。
郭旭不知道该说什么,无论刘裕对小俏的父母做过什么,他对自己只有奖擢栽培之恩。这些年跟着刘裕南征北战,能记住的都是刘裕作为带兵官的种种好,至于刘裕作为政客的是非臧否,他没有机会感受。知道小俏的身世后,再看刘裕,心情有点复杂,但决不至于到了恨他的程度。此刻看到刘裕像慈父一样看着他,鬓发和胡须已然花白,不知道何时再见,顿时鼻子一酸。
小俏今早斗争良久才决定要和丈夫一起来送刘裕。刘裕只知道孙俏而不知她是诸葛俏。他的关照,是对一个流离女子的关照,而不是对一个政敌女儿的关照。但无论如何,毕竟他的关照是真诚的,没有落井下石,没有乘机霸占,始终是一个义父的姿态,可以从中看出这个人骨子里还是善良的。这半年多来,小俏曾多次想象自己趁机刺杀刘裕,或者在他酒里下毒的场景,甚至想过委身于他而后在床上杀死他,但每次她都被自己这些凶残的念头吓住。她一次次恨自己懦弱手软,但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出这一步。不是她胆小,而是她根本就不会去蓄意伤害一个人。在挣扎中刺瞎艄公的眼睛,都让她想起来就自责,尽管对方是个恶棍。她明白刘裕和父亲之间是权力争斗,成王败寇的事情,甚至也想过如果父亲得手,是不是也会对刘裕的家人痛下杀手。现在,这个于自己有恩的仇人要走了,远远地走到黄河、淮河、长江那边去,最好此生不见。诸葛俏能做的,就是和自己的爱人多多地生孩子。让诸葛家的血脉,在远离刘裕的地方越来越粗壮。
刘裕看了看小俏。笑着说我托付你两件事,务必干好了。第一是照顾好郭旭。让他身子骨精精壮壮,好好带兵打仗。还要个他多生孩子,最好每次都是双胞胎,这样我就有一堆干外孙,将来有的是官给他们做。
小俏不怀疑刘裕会这样做,想到他对郭旭的栽培提携还要延及下一代,心底由不得生出一份感激。
&二是你那个弟弟刘义真,别看顶着那么大的官帽子,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官面上的事情,他们这些长辈老将会罩着,但做人的一些礼数,你还要多提醒,他真心喜欢你,拿你当姐姐,你要像个姐姐的样子。我已经是冲着六十去的人了,将来我没了,你们还要做几十年姐弟。要珍惜缘分!”
这话说得真切而伤感,小俏无以回应,只能咬着嘴唇拼命含泪点头。
刘裕调转马头,冲着斛律征招招手。耳闻也罢。亲见也罢,他很喜欢这个鲜卑人。
&律征啊,我想问问你。你想不想跟我到江东去?我在建康本来就有一支鲜卑骑兵,是我拱卫京城的劲旅。你去那里,不会缺朋友的。”
斛律征说谢谢太尉关心。既然那里有那么多鲜卑人。说明不缺我这一个,我还是要留在这些朋友身边。再说我帮助你们训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