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镇恶起床穿衣的时候,哼着关中小曲。
风吹过屋檐的声音听起来也是和煦的。
沈田子派人来。说是请他到傅弘之营,这个叫他很诧异。但来人解释说沈将军分析当前军情。觉得游骑从傅弘之将军那边出发,可以更快进入丘陵山谷地带。便于隐蔽迂回进入大夏。军情紧急,来不及禀报,已经连夜把军队转移到了傅营,所以请司马直接去那里。
王镇恶笑了笑说沈将军真要是操起心来,还真是智计百出。那好,就去傅弘之那里。
他本来是要叫上郭旭的,但转念一想,他昨夜去和弟兄们喝酒,想必宿醉未醒。年轻人贪睡。叫他好好歇歇吧。
北伐灭秦,他的几个胞弟和堂弟都在军中,想的都是重归故里,在关中落脚。这次长安来时,刻意把他们带在身边历练,也好讨些军功,谋个官位。今天既然是去送行,索性大家一起去,就当是出去散步遛马好了。
主角之二沈田子见到大配角傅弘之。没费多大劲就化解了后者的疑虑:我有一个重要的想法,会修正上次达成的作战意图,这个必须要跟王司马和你当面通报。而且按照我的意图,你就是主角了。王司马要在你这一带巡查一番地形地势,才能明白我这个主意妙在哪里。老兄,我可是把本来属于我的头功。拱手让给你了,到时候你升官进爵。可不能忘了兄弟我啊。
傅弘之大笑着说没想到你这狗嘴里也吐出象牙了,我且要领教领教你的锦囊妙计。傅弘之知道王沈二人不和。那天两人当面冲撞,他也在场。事实上他多少也对王镇恶不服气,也曾经私下对刘裕发过牢骚。但他很快就看出,刘裕对于王镇恶,固然也有提防戒备,但总体还是信任的,重用的,否则也不会让他当刘义真的司马,叫他给儿子做军事总顾问并节制诸将。更为关键的是,那天他去和王、沈议事,幢主郭旭居然在场,后来一问才知道,郭旭是刘裕亲自任命的王镇恶司马府门下督,担着护卫王镇恶安危的干系,由此可见,刘裕不希望王镇恶出事。揣摩清楚了刘裕的这份用心,他也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体格健硕,但心细如发,决心在此种境况下明哲保身,居中而略偏向王镇恶,小心不要跟沈田子结成以下犯上的小帮派。
话又说回来,王、沈不和,不正好让自己权重凸显吗?
向左则王重,向右则沈重,左右逢源,一言九鼎。
做将军的,最喜欢这种两翼安全的感觉。
所以当王镇恶来到营门时,他看到沈、傅二人都满脸堆笑,隐隐约约的不安都消失了。沈田子固然不算朋友,可傅弘之也不是敌人啊。
三人刚要进帅帐,傅弘之说前几天本地士绅送我一样礼物,我不要,他们坚持要给,再要是拒绝就伤了和气,就拿两口百炼刀换了。这东西我用糟蹋了,索性送给司马,你要是不喜欢,也可以转赠给义真刺史。来,我带你去瞧瞧。
王镇恶嘴上说军务要紧,但脚还是跟着傅弘之走。他这个人,有百般好,唯独贪财成性,实在是品行之累,没法和他那潇洒倜傥的祖父王猛相比。
在帅帐后的另一座帐篷里,堆满了各色包袱和箱子,还有一些金银珠宝散落在毯子上。王镇恶笑了笑,说傅将军原来也是个富家翁,小库房很充盈嘛。傅弘之打了个哈哈,说要是光靠俸禄,一大家子人怎么养活啊。说着掀起一块黄布,抱出一个大家伙,说帐篷里暗,出去仔细看。
原来是一个马鞍,但手感非常细致,绝非普通牛皮或者马皮。前后鞍桥黄澄澄的,一看就是黄金铸成,上面镂刻了芙蓉和祥云花纹。马鞍沿边,镶嵌了一圈宝石,红绿蓝白相间排列,每个都有鸽子蛋大小,每个都围在一个金质圆环中。
王镇恶呆呆地看了半天,细细抚摸着,良久才说这东西骑在胯下,算是糟践了。
傅弘之说其实真正值钱的不是这些黄金珠宝,而是皮子。借用两位一小会功夫,讲讲这马鞍的由来:
姚秦的天下,其实是姚襄姚苌兄弟趁人之危,借着苻坚淝水战败偷来的。苻坚也被姚苌勒死。苻坚有个侄儿叫苻隆,从小过继给苻坚。很受苻坚喜欢。长安被攻破前,苻隆带领一小队人突围出去。就藏在终南山一带,后来人马就散了,他改名换姓,隐居在我们现在扎营这一带。他的妻子,也是苻坚的亲族,算是苻隆的表妹,被姚苌手下将军邓元霸占,她以为丈夫已死在军中,身负国恨家仇。下毒毒死了,结果被邓元的儿子邓爵活活剥了皮。苻隆打听到妻子下落后,发毒誓要报仇。他潜伏十年,终于找机会绑架了邓爵夫妇,将邓爵开膛祭祖,其妻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剥皮做成了马鞍。他修了一个地下祠庙,祭祀苻氏列祖列宗,邓爵的人头做成酒器。连同这个马鞍,一直供在祖宗神主前。苻隆后来病死在游历途中,这座地下宗祠也就被埋没了。后来本地一个富商建房挖地,发现了这个秘密。马鞍也就重回地上。富商不知道马鞍来历,但世道混乱,也不敢自己招摇使用。就想在黑市上卖掉,结果遇到了苻隆当年的一个亲随。他知道事情原委,就把马鞍买了下来。结果他家被盗匪盯上。人家趁夜来抢,正好被我的巡逻兵围住杀死。他感激我救命之恩,就把这个送来了。
听完这个故事,再来看这个马鞍上与众不同的皮料,王镇恶不由得毛骨悚然。叫了一声佛号,说用这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