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嵩的客厅里,四人枯坐,没人动筷子。
陈嵩和郭旭都在想疯子和紫云突如其来的死亡,也知道了疯子这些天来一直在暗地里整他们。这个人曾经是一起从刀头上滚过来的生死弟兄,不料到最后竟然可以下这样的狠手!郭旭想起当初在黄河边大家一起接龙的那个酒令:
大军去北伐,
将士要厮杀。
老婆留在家,
一人咋生娃。
要看牢篱笆,
操鲜卑他妈。
鲜卑人的狠,是敌人的狠,在两军打照面之前,彼此就已经存着要灭了对手的心,你死我活,不共戴天!可一个锅里搅勺子、一个帐篷里打呼噜,一个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为什么也会走到这一步呢?是不是人一旦进了官场就铁石心肠了?难道不踩着自己人的骨头就不能飞黄腾达么?兄弟之间的那点隔膜,不能用酒来浇灭,非要用血来养肥么?
这些天来,他们困在刺史府里,没少想过这一年来所见所闻。平日里忙于作战、操练,没顾上回头看,现在被剥夺自由,反倒可以从容地咂摸走过的路。想得越细,悟得越深,竟是越悲凉,最后得出一个冷冰冰黑沉沉的结论:关中这支北府兵,似乎是被抛弃在了一个无关于权力宏旨的角落里,任其自生自灭了。
整整一年多,江东未派一兵一卒来增援,更不要说派个像样的刺史来替代刘义真这个毛孩子,似乎中枢的兴趣。完全投向了江东,一圈圈密密匝匝绕在建康周围。舍不得往这个注定没有前程的地方多投入一个铜板。关中乱象,在王镇恶被杀后。本可以整肃清洗的,但除了一纸语焉不详的通告宣称沈田子发狂意外,竟没有一点重整纲纪的努力,以至于内讧再次发生,军心士气眼看着一节节坠落下去。他们作为新生将领,曾试图挽救危局,孰料黄雀在后,转眼就成了阶下囚。事后得知原委,才知道自己离鬼门关有多近!他俩自北伐一来。恶战不断却有惊无险,谁知最可怕的敌人竟然就在自己营垒里。
梅虹看着丈夫默不作声的样子,知道他心里别扭。她自己更是满心江海沸腾,不知道该如何张口,才能不让他惊碎肝胆,满被耻辱。她相信陈嵩知道她是深爱他的,但她不知道陈嵩能不能容忍自己被欺瞒这么久。她做了种种设想,甚至想到了如果陈嵩不要她了,她就吞下他送的金戒指自杀。但一想到小长安还不会走路就成了孤儿,又觉得不能不苟活下去,尽管这是早已心碎如尘埃的苟活。不过她已经下定决心,无论面对自己的是何种结局。今天她必须说出全部真相,多一天都不能再忍。一则她不能带着巨大的隐情继续欺瞒心上人,二则她不愿意再有任何枝节连累心上人。可是一看陈嵩本已阴云密布的脸。实在不忍心再给他多添一丝寒意,内心焦躁。顾不得还要奶孩子,端起一小碗酒一饮而尽。
小俏却是悲喜交集。喜的是丈夫和陈嵩重获自由身。官阶职衔没有剥夺,而且也没有受什么皮肉之苦。悲的是他们又丢了一个弟兄,而且丢的方式迥然不同于此前的菜虫和绿豆。他们虽然逃出樊笼,但军中形势,已然一天坏过一天,长此以往,大局糜烂,怕是覆巢之下没有完卵,生死沉浮,不是个人力撑就能改变的。想到小西都刚刚出生不久,小家才平安幸福了刚刚一年,艳阳高照的日子就要过去,自己也许又要重新开始颠沛流离,内心酸楚难以遏制。以前虽苦,单身扛着,活就是一个游子,死就是一个孤魂,而今怀里有个孩子,先前忍得过的万般苦痛似乎丝毫都不愿落在他头上。
屋外,一只夜枭飞过去,发出瘆人的怪笑。不远处有只狗在叫,拖腔拖调,宛如狼嚎。灯花跳了一下。
梅虹扫了大家一眼:
&都凉了,要不要去热一下再吃?”
没人应她。
既然开口了,那就说下去吧:
&嵩,有件事今晚上我必须告诉你。”
陈嵩抬头看了妻子一眼,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吧,今天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不在乎再添一件。”
虽然说者无意,但“不在乎”三个字,还是刺了梅虹一针。可是一想陈嵩将被刺得更痛,自己哪还能计较这么多:
&嵩你知道紫云为什么要杀死疯子而后自杀吗?”
陈嵩茫然地摇摇头。他知道疯子先是强暴了紫云而后娶了她,所谓逆取顺守是也,但看来守得也不顺。
小俏已经知道梅虹要说什么,在一旁伸手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梅虹感激地冲着小俏笑了笑,转头直直地盯着陈嵩:
&为她后悔自己告诉疯子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会害了我,也会害了你和郭旭,还有孙姑娘。紫云之所以被激怒,是因为她也会牵涉其中,而疯子竟然毫不怜惜!”
陈嵩本来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对女人的话姑妄听之,听到这里,不由得坐直身子,和郭旭对视了一下,发现后者也是瞿然一惊。再看梅虹,已经站了起来,用手指着自己的心:
&个秘密因我而起!”
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被巨大的秘密呛住。给自己倒了一小碗酒,一仰脖子一饮而尽。屋子里火盆烧得很热,再加上酒的力量,梅红满脸桃花,妩媚动人,但眼睛里却噙满泪水:
&不叫梅虹,我叫薛梅儿,是大秦皇帝姚泓的宫女……这个孩子,是他的!”
小俏用力握住她的手,好像要借助五指,把勇气传给她。
郭旭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