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兄们又笑。
朱龄石说不讲了,都歇歇吧,攒足了精神,夜里还要走远路呢。
陈嵩靠着树闭上眼睛。可却许久没有睡意。听了半天家书,一个心思在他心里盘旋:假如要给薛梅儿写封信,他该说些什么呢?
你不需要写。
只有见不到面的人才会写信。
你不会见不到她。
你会脱离险境,跟他们母子团聚。
而且你想说给她听的话。没法找人代写。
实际上那些话你自己都羞于当面对她说。
比如你喜欢她看见你进门时目光瞬间亮起来。…。
比如她在巅峰状态下会发出一声叹息,而你会因此销魂。
比如她会早早爬起来亲手为你熬早餐粥,还会切开一枚跑遍长安街市买来的江东咸鸭蛋。
比如她怕你冻脚。你缝了一打厚厚的毡靴垫。
你很想说你渴望他此刻就在你身边,你们纠缠在一起。在一个温暖的屋子里,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
这些自己想想就好了。
还是说说孩子吧。
会是男孩还是女孩?
长得像谁呢?。…。
两个孩子长大后。越长越不像,要是问起来,怎么跟他们说呢?
此刻,不知道他们母子两个半跟着飞骑队走到哪里了。这样寒冷的天。。这样颠簸的路,不知道小长安和那半个能不能安生。最不敢想的是有没有遭遇匈奴大部队。想到他过去在战场上看到的那些女人和孩子的尸体,心就狠狠地揪成一团。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灵。顺风顺水的时候,不会回头看自己做的对还是错,可一旦到了逆境绝境,到了穷愁潦倒日暮途穷时,就会怀疑过往的道路。此刻陈嵩就正陷在这样的怀疑里。
当他想到自己的妻儿时,忍不住就会想到被族灭的慕容燕皇室和姚秦皇室,想到郭旭含着眼泪讲过的姚绍夫人夏侯嫣和两个孩子被处决的场景。当祸患乃至死亡威胁落到自己人头上时,尤其是自己亲人头上时,才能真正感受到自己曾经给他人带去何种祸患和威胁。他曾经以为敌人就是坏人,自己人就是好人。直到爱上薛梅儿,他才意识到那一大块叫做敌人的人里面,也有不问权力的女人。不关心朝野得失的男人;被列为头号敌人的人,也许是一个君子;而自己的长官,也许恰恰是个小人。。…。
他不信佛,可最近却不断在想:我们遭遇这种种劫数,是不是因为我们前世造过什么罪孽?上苍加在我们头上的这种种打击,是不是因为我们曾经有过不义之举。我们灭掉慕容燕和姚秦,真的是因为他们罪不可赦吗?真的是因为他们不灭我们不安吗?真的是为了驱除夷狄,光复华夏吗?一个羌人皇帝或者鲜卑皇帝,真的就天然比汉人皇帝邪恶昏暴吗?死了这么多人,倒下那么多骸骨,最后给谁铺了路?
多年来,他没有像今天这样质疑过刘裕。这个老长官,曾经是他心目中的英雄、长兄、常胜将军乃至圣人。因为他那么爱惜部下,那么重用英才,总是能把弟兄们从胜利带到胜利。从荣耀走向荣耀。他总是能让你觉得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而事实上你的确从中得到了无穷的好处。只要你能打,他总是会不遗余力第栽培你,把你从小兵提拔成军官,从军官奖擢成将官,直到成为受人羡慕的方面主帅或者封疆大吏。
可是不知从哪一天起,他做的一切,似乎都只是为了他自己好。。…。
否则怎么解释他那样一个聪明圣哲、世事练达的统帅,居然会把关中变成一个烂泥塘,任他的老部下们在那里沉沦覆灭?
但疲劳最终还是压过了忧患。他眼皮打架,由不得地合上双眼。沉沉地睡过去。
没有梦,沉得和死亡一样。
他被人摇醒。几乎醒来的瞬间就听到朱龄石在大声下令,要弓箭手都到林边去。紧接着,他听到外边有人在大声喊叫:
“晋军弟兄们,投降吧,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他霍地跳起来,眼前一黑,差点栽倒。伸手扶着树稳了稳神,跟着朱龄石朝外走。
此时刚刚过午时,今天是个大晴天。树林外的荒地被照得白花花的。看不到边的匈奴骑兵在来回小跑,掀起的尘土顺着风势扑进树林。
久经战阵,此时居然心狂跳。
不是害怕,而是太意外。
匈奴人怎么会知道他们藏在这里?
第一个念头是刘义真那一路出事了,匈奴人从那边得知还有这一支军队。但马上否了这个想法:如果这样,匈奴人没法这么快赶过来。。…。
好在这里全是树,匈奴骑兵施展不开,不会贸然闯进来。但是他们围在四周,晋军清一色的步兵也冲不出去。
而且……
他心头升起一个恐怖的念头:
火!
只要一排火箭。树木、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