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俏绕过案几。走到郭旭身边坐下,扳过他的脸,用袖子擦干他的眼泪。
手指触到郭旭的脸颊时,这个大男孩整个人都僵了。
要是有一种魔力,能把这双柔荑手定在他脸上,他宁愿就这样疆下去,千年百代,如高僧坐化。
忽然想起一件事,伸手探到胸间,掏出一个小布包。
小俏看着他小心地解开小包,把它摊开在案几上。里面是一面精致的小铜镜和一把梳子,梳子已经断成了两截。
郭旭说昨天我被姚秦散兵当胸射了一箭,要不是这面镜子挡着,我就不可能坐在这里了,不过梳子也残了。
小俏惊呼一声。刚才郭旭讲到路上遭遇战,只字未提他中箭的事情,而且是当胸中箭。她下意识地伸手想去看看他的胸,手到半路,倏地缩了回来,脸一下子就烫起来。还好郭旭正在低头收起那个小布包,没有发现刚才那个小动作。
小铜镜带着郭旭的体温,暖暖的。小俏在镜子里端详自己,看到一张悲喜交加的脸。郭旭拿起梳子,很歉疚地笑了笑:
&来答应好给孙姑娘一把最好的梳子的。我的确拿到了,在秦宫拿的,银梳子,镶了玳瑁和宝石,配上姑娘的头发,漂亮极了。”
小俏此前在江南用过这样的梳子,并不因此心动,但郭旭说“配上姑娘的头发”,显见他倾慕这一头青丝已久,不免有点小小得意。只是不明白这样一把奢华的梳子,何以变成这样一个不起眼的桃木物件。
&国那些后妃被杀后,我开始觉得自己很不地道。就算打了胜仗,也不应该拿人家的东西,更何况梳子的主人......那把梳子,后来我扔到渭河里去了,自己花钱在店铺里买了这把,上面有比翼鸟,我想...”
郭旭戛然而止。
小俏心底升起一丝平静的欢喜。
这个铁塔一样的男孩子不惟细腻,而且高贵,虽然只是铁匠出身。
想起这些年南南北北的飘转,见了文文武武多少男人,有几个真心悲天悯人?那些下笔千言的文人,上品卖文,靠着苦读或天分,写一手好文章,眼巴巴渴望洛阳纸贵,换得良田美宅;中品窃字,靠着抄袭剽窃来的文字四处投机,指着某个附庸风雅的达官贵人赏识,谋个幕宾位子,也算出人头地;下品卖灵魂,靠告密揭发,出卖长官、出卖同仁、出卖亲朋,踩着他人的脑袋往上爬。那些赳赳武夫,上品卖将略,驱策士兵如驱策群羊,用他们的血染红自己的盔缨;中品耍刀,视人头如菜头,在浑浑噩噩中靠杀人换取饷钱,拿命养活妻儿;下品做盗匪,虽在军中,心无缰绳,无论在敌境我境,有机会就掳掠奸淫,鱼肉老弱。这个浩大陈腐的乱世,犹如一个大染缸,十个良民会有九个染成歹人。眼前这个男孩子,身上沾满血渍,内心却如莲花,有出淤泥而不染之风。
小俏漂浮轮转的心,此刻稳稳地落下了潼关的这个早晨。
无需再去寻觅意中人。
看外壳,他的确不是小俏原先梦想的如意郎君;但他有足以托付终身的一个核,那就是善。他的善如此强大,多年杀伐都没能磨平。
一个粗坯,但可以成器,配得上小俏去塑造煅烧。
是的,他是刘裕的人。但这已经无足挂齿。小俏会把一切都告诉他,她甚至能想见郭旭得知那个故事后的神情。
想到这,拿起那断梳中的一节递过去。
郭旭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慌。
小俏拉过他的手,把梳子放在他手心,再把他的指头卷起来,让它们把梳子严严实实地护起来。郭旭一脸茫然。小俏见他如此迟钝,笑着叹了口气:
&的郭大队主,你这样子呆呆傻傻,真不知道你家太尉怎么放心把军队交到你手上。从今往后,梳子你我各拿一段,谁都不许丢,明白吗?”
郭旭不得要领,但一看孙俏很认真,乃小心地把梳子重新放进小布兜,挂在胸前。
两个小丫头显然在外间偷听,至此已经听懂定情信物的用意,而那个大块头军官还懵懵懂懂,浑然不解风情,不禁格格格地窃笑起来。
小俏回到案几对面,正襟危坐:
&队主,你走吧!”
郭旭突然接到逐客令,几乎一震,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还沉浸在适才的欢快中,头上已经有凉水浇下,手足无措,嗫嚅着正要说点啥,孙俏拿起筷子在他手背上轻轻敲了一下,好像一个私塾先生在教训一个顽冥不化的呆傻学童:
&不是来接我的吗?还不赶紧去准备车马!我要好车好马,要那种宽敞的,不颠簸的,能挡住尘土的!你要多带点人,别让什么散兵游勇土匪强盗的,半路把我劫走。”
稍稍顿了顿:
&得你一开始就没了女人!”
如此大胆说完,自己一下子满脸酡红,低下头去。
郭旭楞楞地坐了半晌,突然醍醐灌顶、阳光普照,乃大喊一声跳起来,心花怒放地要冲出去,结果得意之下忘了门楣比他矮,结结实实地撞翻在地。小俏和小姑娘同时发出惊呼,正要上前扶他,他已经像栽了跟头的兔子一样翻起来,呵呵笑着,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小俏听到大门响,而后听到马儿欢快地长嘶一声,马蹄像春雷一样滚远了。
她的心砰砰地跳,傻傻地看着那个门楣。
这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