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日暮的时候,已经有两顿饭原封未动地撤下去,三个倒霉的卫士被拖下去打军棍,五个茶碗没来由地飞在地上粉身碎骨,七八个精心揣摩炮制的文稿被骂成垃圾,拜访印绶和文牍的案几被踹翻一回,丁旿也破天荒地被踢了屁股。
阖府上下惴惴惶惶,大气都不敢出。
刘裕大半天都在拿身边人撒气。
一向最受他欣赏的幕僚写完了给朝廷的奏折,站在一边读给他听,还没有读到一半,就被他一把扯过来撕成几段,劈头扔在那人脸上,说你写的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老子听了这么久还没听出个名堂,滚!该幕僚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又惊又惧,拿笔的手抖个不停。
喝了一口茶,茶水其实是挺适口的,却大骂说你们想烫死我吗?赶紧重新端上一碗,他又不喝,兀自在地上来回乱走,嘴里念念有词。踱了好一阵过来喝了一口,又吐出来。骂:茶水这么凉,老子怎么喝?你们今天非要跟老子过不去是吗?
中间说是要拉弓,拉了七八下,突然没了兴致,把弓扔在地上。丁旿要去捡起来收走,刘裕说谁叫你动它的。只好就撂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一个亲兵进来奏事,没注意脚下有张弓,绊了一跤。刘裕破口大骂:你个瞎眼睛的死狗,踩我弓干吗?丁旿,给我拖下去揍一顿!
到日暮的时候,已经有两顿饭原封未动地撤下去,三个倒霉的卫士被拖下去打军棍。五个茶碗没来由地飞在地上粉身碎骨,七八个精心揣摩炮制的文稿被骂成垃圾。拜访印绶和文牍的案几被踹翻一回,丁旿也破天荒地被踢了屁股。
阖府上下惴惴惶惶。大气都不敢出。
掌灯了,他的影子被拖长,半截斜斜地拖在地上,半截歪歪地挂在墙上。
影子的耳朵边上,悬着老官吏献上的那幅残破的大晋朝方舆图。灯光下,那个被槊刺出来的洞黑黑的,好像一个愤世嫉俗的眼睛,居高临下地斜视刘裕,要逼视他内心那种无助的失败感。
戎马多年。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失败感。
流民问他北伐是否就此止步,他无法直接回答。
内心深处,他也不知道自己离开后,留下来的军队是否还有那份东征西讨、开疆拓土的心气。
各位父老乡亲,我是一名军人,是大晋朝的一名朝臣,现在朝廷召唤我回去,我不能抗命啊。我此去,迟则一年。快则半年,安顿好建康那边的事情,还是要回来的。再说我这次走,并不是把军队全部带走。我的亲生儿子就留在长安。就冲他我也不能丢下关中不管啊。我手下最善战的将军,最精锐勇猛的士卒,也都留在长安。可以说,北府兵的家底都在这里。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恳请诸位乡亲继续支持北府兵,愿意当兵的就加入进来。愿意种地的,新打下的地都分给你们。
这番话落地,流民们并没有生出丝毫欣喜宽慰的神情。欲知朝中事,山间问老人。大晋朝这些年纷争内斗,民间旁观者看得清清楚楚。刘裕迟早要做皇帝,这不要说在大晋朝内部,就是在北方诸国,也早已是朝野嚼烂的谈资。前阵子风传他要把都城迁到洛阳,那就意味着他要在洛阳当皇帝,这对于北方流民来说,自然是一个好消息。洛阳为都,那么国境就必须尽可能远地向北推进,这股东风可以让流民们鼓起风帆,打回故里。可是后来又听说这件事黄了,刘裕不提迁都洛阳的事了。现在他要回江东,大晋朝的都城在江东,刘裕要是做皇帝,岂不只能在江东做?他要是在江东做了皇帝,怎么还可能远涉江湖,跑到关中来亲自督阵打仗?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回来的话,他姑妄言之,人家姑妄听之。
三个流民代表站在那里,对刘裕的话毫无反应。
场面非常尴尬。
良久,刘裕咳嗽一声,说要不三位到府里坐,我们详谈。
三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老官吏向刘裕一躬身:
&必了!太尉回江东,要安排的事情太多,我们到这里来请命,已经打扰太尉了,怎么好再添麻烦?太尉好自为之,小民们回去了。”
说完一转身,向着阶下数千人一扬手:
&亲们,都回去吧,太尉已经安排好军队,要帮我们打回去,大家就别在这里空耗着啦,走吧!”
说到“走吧”二字,声音已经非常凄楚。
人们静静地站着,无人转身。
刘裕觉得喉头发紧嘴发干,手心却冒出汗来,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景,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整个人就像一个空心的稻草人。
这时候,众人背后,有个人大喊了一声:
&亲们,走吧,求人不如求己!想回老家的,跟着我老杜走!”
刘裕往那个方向看,先看到骑在马上的陈嵩和郭旭,而后在他们的马头前,看到一个瘦削的中年人正在扬手叫人。
须臾,人群中的青壮年人开始转身离开,一些人一言不发,另一些骂骂咧咧。很快,死水变成活水,活水涌过街市,太尉府门前只剩下悬在空中久久不散的尘埃和地上杂沓的脚印,还有一只破鞋子。
三位流民代表最后离开。他们跟在乱哄哄的人流后,挺直身子缓缓离去,听到刘裕说诸位走好时,连头都不回。
想起他们那衣衫褴褛却刚直不可弯曲的背影,刘裕就有一种汹涌的耻辱感。老官吏本来是要把那幅地图拿走的。这幅图是他用命保住的,不能落在不稀罕它的人手里。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