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爷爷,您快醒醒,在外面睡,小心着凉。”思绪正恍惚的时候,陆尓豪被家里的小辈轻轻摇醒。
陆尓豪慢慢睁开眼睛。
近些年来,随着他年纪越来越大,脾气也比年轻时温和了许多。
最起码,从他儿女那辈的孩子,至今在他面前,还是大气都不怎么敢出,而这些孙辈太孙辈的孩子,却一个个从小就喜欢在他周围上蹿下跳这件事上,就可见一斑。
所以在睁开眼睛,看到是家里的小辈后,陆尓豪微微勾了唇角,笑着对太孙慢声道:“你那些个叔叔婶婶,在屋里吵得厉害,太爷爷好不容易在这里躲躲清静,竟然就被你逮到了。”
见陆尓豪脸上并没有什么不愉,那位小辈这才笑嘻嘻地道:“太爷爷,叔叔婶婶他们平时也不敢这么吵的。这不是今天他们才听说,前一阵子新闻里闹得很大的那个,豪华游轮沉没的事情里,也有咱们家的远房亲戚,这才多说了几句。”
陆尓豪听了,也没怎么在意,他本身就有过不少九死一生的经历,对于这种每天都会发生的天灾*,倒也没那么多精力去关心。
直到这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确切地说,是他忽然梦到了,一件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久到,那其实已经是他上辈子的事情了。
梦里,他还是那个早年丧父,又刚刚失去了母亲的年轻男人。
陆尓豪在第二天一大早,就对家人宣布了他要去大陆一趟的事情。
他的年岁已经极高,平时的活动范围,几乎只在这处设备完备的大宅里,即使身体有什么突发状况,也有医生随时待命。
所以对于陆尓豪忽然提出,要离开香港,前往大陆这件事,家里的孩子们,才都反对得厉害。
但对于这件事,陆尓豪却十分坚持,甚至坚持到了,让孩子们感到莫名的程度。
最后,那些小辈到底拗不过陆尓豪,这才安排了不少保镖和家里性子沉稳的年轻人,陪着陆尓豪,一同前往大陆。
多年未曾站在这片土地上,陆尓豪多少会觉得有些怀念。
但更令他怀念的,却是那个他曾经出生,生长过,也最终在那里离开那个世界的那座城市。
陆尓豪从来没有想过,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
以至于,让他在看到那些查到的资料,看到那上面那个叫做容睿的年轻人,以及已经过世几年的容家家主,还有前不久才命丧在海难中的容夫人的照片时,连手指都不受控制地,狠狠抖了起来。
一直陪在陆尓豪身旁,从香港来到内陆的陆家小辈,在多年以后,都无法忘记,那个在陆家一直都威严极深,永远保持一副严肃模样的大家长陆尓豪,在没人能够看到的车子里,捧着那些陆家远亲的资料,哭得像个孩子的画面。
陆尓豪一直以为,对于上辈子的那些记忆,他早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全部遗忘掉了。
却没想到,当站在这处当初埋葬着容家一家三口的墓园前时,他竟然连想都不用想,就自动迈开脚步,往当年去过了无数次的方向走去。
在一处刚刚树立了不久的墓碑前,他见到了一个形容憔悴的年轻人。
年轻人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的到来,面容虽然冷淡,眉宇也仍旧有似乎永远也无法抹去的伤痛,却还是礼貌地,对他点头致意。
陆尓豪也礼貌地对他颔首,与他一同站在墓前。
年轻人很快就转身离开了,陆尓豪看着他的背影,眼底有着几分淡淡的羡慕,和说不出的怀念。
最终,他慢慢跪在墓前,把手中的白玉兰,轻轻放在墓边,笑着对照片上那个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到过的身影道:“他很快就会见到你了,是不是,妈妈……”
一直远远看着陆尓豪举动的陆家小辈,心底不禁再一次疑惑起来,因为在他的记忆里,陆家与远方姻亲容家,这些年走动确实不多。
所以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太爷爷会跪在那个刚去世不久的容夫人墓前,露出那种又伤心,又欣慰的神情。
一个月后,终于回到香港的陆尓豪,在众多儿孙的不舍中,终于闭上了双眼。
与此同时,百年前的民国年代,终于无法承受丧亲之痛的年轻灵魂,在一具高烧并着剧痛的身体中,缓缓苏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