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
贵阳北门瓮城门打开,一顶四人抬的轿子悄然出城,在四名骑兵护卫下走向被填平的护城河,走向前方很有末世废土风格的关厢。
好吧。
这时候的贵阳城同样开始溢出。
这座城市早就无法容纳拥挤在里面的居民,大量居民不得不在城外居住,这场战争摧毁了这片昔日繁华的居民区,所以房屋都被焚烧,以便清理开进攻的道路。而在这些残垣断壁间是无数腐烂的死尸,被血浸透的泥土散发腐臭,那些被毁的攻城器械残骸散落,地上炮弹打出的土坑间插着一支支箭……
“都督,此情此景有何感想?”
王三善说道。
“回头我找我大爷说说,贵阳百姓死了的一人十两银子,这片地方一家再补十两,不就是银子嘛,杨某人就不缺银子,朝廷不给我给!”
杨都督站在他身旁爽快地说。
“下官当年阻挡李三才入阁,上奏查其是否贪污,结果一查李三才家产数百万两,逼得李三才不得不封印弃官,如今和都督比起来,李三才捞钱的能力真不值一提了,李三才十几年总督漕运,不及都督数年之聚敛,想来真是令人感慨!”
王三善说道。
“你又讽刺我!
可我和李三才不一样。
你们总是说阉党贪财,说我大爷和我捞钱,是,我们的确捞钱,但和我们经手的相比,我们捞的比例似乎比你们低得多吧?
话说这贵州收多少火耗?有没有五成?
更何况我们捞的是自己的吗?
太仓没钱,內库没钱的时候,陛下依然找我大爷要钱,我大爷从哪里弄银子给陛下?要银子必须给,无论陛下用来做什么,是补军需赈济灾民还是他修三大殿,总之陛下要银子只需要向我大爷开口,我大爷就必须得给他银子。
那到处都没有,最后还不是自己掏。
他有掏他的,他不够掏我的,再不够掏手下兄弟的,总之我们得给陛下银子,因为我们不给陛下银子,陛下就不会信任我们,为了让陛下继续信任我们,我们只能把这些捞的银子再拿出来给陛下。
那么我想问问,陛下需要银子时候让朝中大臣凑一百万给他,你们这些衮衮诸公会干吗?
恐怕要把女儿放大街上卖吧?
看看。
这就是差别。
我们无论捞多少,只要陛下要我们就得给。
可你们捞的会给吗?
你们不但不会给,恐怕还在拼命挖陛下的墙角吧?王公家中不知多少亩地?免税额是多少,王公这些地又有多少是隐田,多少飞洒给佃户,王公家的商号过运河钞关可曾交过一文钱的税?
王公讽刺我的时候,最好想想有没有讽刺我的资格。
谁一扒还不都是屎?”
杨都督说道。
王三善呵呵一笑。
“不过我倒是很佩服,你们文官里面居然还能有你这样的,你就不怕被安邦彦乱刃分尸?先说好,我可不一定会救你,之前你不救我,这次我也不会救你。”
杨信说道。
“下官还无需都督费心。
都督只要杀安邦彦就行,下官敢这么做就没害怕被乱刀砍死,兵行险招当然得有被砍死的准备,若都督杀不了安邦彦,那下官死了就死了吧。”
王三善淡然说道。
“有个性,我喜欢!”
杨都督说道。
实际上王三善的确有一定把握。
这时候叛军的斗志肯定已经被摧毁了,恐怕绝大多数已经开始考虑撤退了,只不过安邦彦还挡在中间,这个为首的还不甘心而已,那么只要杀了他就行。剩下那些土目苗仲们需要的只是安抚,也就是说杨信杀了安邦彦,剩下就看王三善的口才,而这个家伙明显对此很有信心。
不过仍然很危险。
因为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理想状态下的。
万一安邦彦身边还有几个头脑不清醒的,或者还真有些死士之类,一旦他死了还想报仇,那王三善真就有被乱刀砍死的危险了。
他仍旧是在玩刀尖上的舞蹈。
有点胆量。
不过这个家伙的确是明朝后期这些文官中相对异类的,因为他真敢坐在轿子上,让人抬着亲自在战场指挥冲锋而且拎着剑督战的,行事颇有点疯劲,而且凶残狠毒,属于那种血腥镇压起义军的刽子手类型。
不过他也是死于这种风格。
他是带着军队在前线遇伏,后卫被截断,他带着少量士兵转头回去救援,但所部士兵战场溃败,这时候此前诈降的安邦彦亲信陈其愚突然把他撞落马下,接着被俘不肯投降被杀。奢安之乱中明军两个主要统帅,他和朱燮元一东一西指挥这片战场,大仗险仗多数是他打的,解贵阳之围,杀宋万化,打垮安邦彦的主力将其赶回水西,这些都是他干的,但名声却被朱燮元盖过。
就是因为后者比他稳。
当然,后者比他稳是因为后者不改土归流。
而他是改土归流派。
正是因为他解贵阳之围,而且杀了宋万化之后,试图对这一带进行改土归流,才让兵败逃回水西的安邦彦得到土司们支持卷土重来。
相反朱燮元却一直稳扎稳打,以安抚那些土司为主。
“有人来了!”
杨信说道。
王三善喊了一声,轿夫立刻把轿子抬进一片黑影,杨信紧接着出去隐藏在暗处,直到王三善走出五十米他才悄然跟随,很快王三善前面一队土兵出现。
“王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