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洵别了母亲,临走前自然也需与齐瑶打上声招呼,这便与齐瑶身旁的堂从戟互相见了礼,青年将军不苟言笑,待人说话倒并不算冷淡。
而这边屋内秦洵前脚刚走,后脚便从屏风后转出来个深色衣衫的身影,坐在了秦洵方才坐过的位子上。
“我就说他长大不少吧?”秦淮笑道。
林初却是抬手将他额边碎发拨开,抚了抚他额侧一条细疤:“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身上都要留这么些伤痕。”
秦淮额侧这条疤痕便是十五岁那年以“长子末置”之言触怒祖父,被祖父摔来个茶盏砸中,碎片划伤所致,老爷子也真是不知轻重,这处一旦砸偏了点伤着的可就是眼睛了,所幸秦淮只是被划伤额角。
秦淮亦如秦洵一般轻轻偏开,笑道:“男儿家,留些疤也不妨事。”
“如今洵儿回来了,也长大懂事了,你不必事事都替他打点,叫他学着自己掂量行事吧。淮儿,你并不是依附着洵儿过活的,你不欠他的,不欠我的,凡事还是多为自己考虑考虑,你其实比洵儿在我身边的时日还多,我望着你们俩都好。”
“子长明白。”秦淮轻声道。
其实以秦淮常年伴在林初左右的举止,林初若干脆将他过继膝下是顺理成章的事,秦淮亦可名正言顺成为秦家的嫡长子,然林初与秦淮都知道,这样对于秦淮而言像是有意掩盖出身,实乃欲盖弥彰自卑之举,秦淮自尊心强,断不愿意,林初便也从不提此言伤他。
“洵儿许是不留这吃饭了,淮儿,你留了一道用完午膳回去吧。”
秦洵从母亲处离开,还需与来时先见着的外祖父告一告别,顺道将一瓶药油托外祖父带回去给舅舅林袆,林袆当初为护他腿上受了伤,一直落着些养不好的病根,每逢阴雨日便酸痛难忍,他调制的这瓶药油便是抹以缓解的。
林天端详着手中药油瓶子,再一次感叹外孙的懂事:“仲卿定会高兴的,你得空多来走动走动,你表弟也时常念叨你。”
仲卿是林袆的表字,照理说,林袆虽是林家第二个孩子,但林初为女,林袆该是长子,然林初之才更甚男子,林家基本是将长女作长子待,林袆表字中便用的次子“仲”字。
秦洵正欲告辞,林天忽出言问起秦洵是否有中意姑娘,秦洵不禁愣了一愣,继而哭笑不得:“外公怎与我娘同问此事,总不会我刚回长安你们便要给我张罗亲事吧?”
“不过是忽然念起,随意一问,我观微之如今这仪表堂堂的好模样,想来是甚得女子青眼的。怎么,尚未有入你眼的?”
秦洵笑道:“即便是有,那也该是江南女子才是,我回长安才两三日,连故人旧友都还没见全呢。”
“只要你喜欢,江南女子便江南女子,外公又不是非要你娶长安的官家千金,还不都看你自己喜欢。”
那我要是喜欢男人而且还是皇帝他儿子呢?秦洵觑了眼外祖父慈爱笑容,没敢口无遮拦说出来吓着老人家。
见外孙不说话,林天还当他是害羞了,笑了两声,道:“你们小年轻的脸皮薄,外公也不多拿你取笑,是你舅舅今日下朝回家说,户部尚书向他打探你,道他家姑娘今年刚好及笈,你懂这意思的。不过你舅舅估摸着你不喜旁人替你拿主意,便道你年纪尚小无成家打算,姑且给你推掉了。”
秦洵在听到“脸皮薄”时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竟有些惭愧,接着便听说户部尚书有招他为婿之意,不禁咋舌。
大致记得户部尚书家的千金是昨日那替自己挑茶具的橙衣女子,似乎是叫郭……郭什么的?至于模样,当时便没仔细看,事后自然更记不大清了。
那会儿便觉得郭小姐作风略大胆了些,现在看简直效率得不行。
“还真得多谢舅舅,往后诸如此类劳烦都推了吧,我并无娶妻的打算。”
林天毕竟是旧文臣,对措辞有敏锐的捕捉力:“并无?”不是尚无?
秦洵生怕他会追问,急着告辞又太过突兀,只得干笑几声岔开话题,为了岔得有效还择了个略显严肃的话题:“既说起亲事,微之倒是有一疑惑,或许会有些冒犯外公。”
林天果被他吊起胃口:“但问无妨。”
“多年前外公因与外祖母成婚而失……这么些年,可曾后悔过?”秦洵唤如今的定国公夫人是“外婆”,这区别开来的“外祖母”是早逝的前朝殷宛公主。
至于他含糊掉没说出口的,自然是不可妄言的“帝位”二字。
高祖齐栋偏向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他没多少政见,却有发现武才的好眼力,林天便是经他力荐文臣从武的典范,而林天也的确不负所望,无论是谋策还是带兵都隐隐能压过纯粹武臣的齐栋与秦傲一头,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当初他们行逼宫殷帝之事时林天野心大些,如今这天下怕是不姓齐。
而林天没能坐上帝位,无争位之心是一点,最主要的便是因他娶了殷宛。
篡位之事非一日可谋,林天娶殷宛时,前朝还是一派君臣和睦的光景,只有他们自己清楚,那时他们已有了不臣之心,林天对于倾覆大殷之事并无太多愧疚,殷末那光景显然已是气数将尽,若换了齐栋为帝另辟新朝能换得这片河山的安宁,也不算负了天下百姓。
即便谋划着倾覆大殷,林天还是娶了殷宛,并生下了女儿林初,也正因如此,即便他有夺位之心,殷宛为妻也会给他招致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