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大同,乾隆四十八年十一月九日。
这座晋地重镇,当年见证了李自成大军北上,攻破居庸关,葬送了一个王朝的凄惶画面。而今天,集结了满清整个北方精锐军马的勤王大军,又在这个地方见证了这个异族王朝即将灭亡的一点血色余晖。
历史就这样不经意地在空间上转了一个圈。
从居庸关溃败下来的散兵游勇,一开始还是在大军后方转运辎重的旗丁居多。这些人运气好,慕容鹉的战略目标只在于消灭陕甘宁绥的精锐军马,对这些转运辎重的辅兵、民夫没有追击的兴趣。事实上也用不着他去追击,随着海兰察被他阵斩,失去了这位老将的约束,绿营、清兵、蒙军就再也没有拿得出手的将领可以将他们统带起来。
最后的结果,就是勤王大军如海浪冲上沙堡一般的全面溃退。
在这个溃退过程中,被人踩马踏而死者,更是数倍于慕容鹉们的歼灭战果。
数万军马,能够成建制地退回大同的,甚至不到九千!
这其中,嵩椿所率的军马,本就是宁夏、绥远两处驻防旗兵混编而来,也是逃得最快的一批。
要不是大同还有阿桂与李侍尧这两位重臣坐镇,这些破了胆的旗人太爷说不定就要四散开去,成了聚啸一方的溃兵,为祸更烈。
原本阿桂也不大指望这些旗兵能够出力,只要他们能受海兰察统制,帮助蒙军一道监视身为勤王军主力的陕甘绿营就成。但是没有想到这些人败得这样狼狈,逃得这样爽快!
嵩椿是败军之将,在后面转运辎重的莽古赉也被败军冲得晕头转向,跟着嵩椿昏头昏脑地直退到大同境内,才稍稍明白过来。两个人也是久任驻防大臣,虽然打仗不成,但是收拢败兵倒还稍稍来得一些。
只是那些经历过居庸关那场屠戮的败兵,都已经落胆,就算他们尽力收拢,可开溜逃亡之事,却是一点也刹不住。
宁绥旗兵跑得太快,以至于被慕容鹉放归的陕甘绿营残兵,直到了这两天才稀稀落落地有一些到了大同。
到处都只见着满身沾着泥雪的败兵,将领军官连旗号都了干净,直进了大同城都还是惊魂未定,兵丁们更是空着两只手,什么军械军资都不及带回。冻伤的,得了寒症的败兵成片成片的,有的看着还像是活蹦乱跳的人,见着大同城墙,心里一定,就直接咽了气!
至于鞋都跑没了,光着脚在大冬天里跑,冻掉了脚趾头的人也不算少。
这样的大群溃兵,就算将他们收拢起来,一时间也算不上是什么战力。
好端端的一支勤王大军,就这么溃败无余,更不要说阿桂和李侍尧这段日子里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从陕甘晋绥各处征集上来的粮草军械,全都便宜了反贼!
之前孤注一掷征集粮草军械,如今西北各省的库藏都空得能饿死老鼠。更不要说数省精锐调集一空,却在居庸关前吃了这样一个闻所未闻的败仗,全数溃败之下,不论是李侍尧还是阿桂,都对西北各省的掌控力削弱到了极处。
眼前还看不出什么,但是只要勤王大军溃败的消息传出,哲和忍耶血脖子教潜伏民间的残党就要再度起事。
而陕甘地方素来民风彪悍,武人传家的土豪不在少数,一旦这些人里再出现一两个心怀异志之辈,只怕又是一个湖北、四川的局面!
兵败如山倒……正如斯言。
阿桂如今也换了一身棉甲,就在大同城上守着,眼前所见,只是一群又一群和乞丐、路倒儿差不多的溃兵从居庸关方向退过来,面前,是嵩椿跪着在禀告战况:
“中堂,反贼狡诈多端,我们是中了埋伏了!漫山遍野,就像变戏法一样,就杀出了那么多的火炮、火枪,真正是弹落如雨,转眼间就把我们给冲了个大乱!贼酋更是悍勇,孤身向前,直冲海大帅而去,我们这些人连阻挡都来不及,就让贼酋取了海大帅的首级去。这样时候,我们只能退了,中堂,不能让咱们这兵马全都填到了居庸关去!”
说到这里,这位宗室出身的驻防大臣,又是一声惨嚎:“居庸关前后几十里地啊,白地就变成黑的了,密密麻麻叠上去的,全是尸首!”
阿桂勉勉强强地站着,只是望着下面的一群群败兵,咬着牙齿不说话。
数省精锐,几万大军,还有随之而来、源源不绝接应上去的军资粮饷,不管是平准噶尔、大小和卓还是大小金川,都没有这样的规模。只有远征缅甸,或可相提并论。
但远征缅甸,也没有尽起陕甘精锐,却还被人打出了一个几近全歼的结果!
这到底是怎么了?
还有海兰察……
阿桂一生宦海沉浮,能称得上是亲近的同僚都不多,海兰察这个皮猴皮笑的鄂伦春悍将,算是少有的能和他同进退的人物。
一辈子戎马生涯,最后还是倒在了战场上,还是死在了一伙造反的叛贼手上!
京城已经沦入贼手,圣上已经步了宋徽宗后尘,而唯一可以依靠,可以震慑天下宵小不臣之心的西北大军,却有折在自己手里。
眼看着,这个自己一辈子尽忠的朝廷,就要真的分崩离析!
阿桂就算是再好的养气功夫,也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只是朝后一歪。
李侍尧年纪虽大,倒是手脚快,一把就将他扶住:“中堂,你现在就是擎天之柱,可不能倒下!”
然而李侍尧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着阿桂仰天喷出一口鲜